公元前657年,自新春伊始,至六月盛夏,中原大地滴雨未降,诸侯各自通渠解旱,竟少有纷争,亦因此未致旱情成灾。
乱世当道,何来真正和平?诸侯间明争虽停,然则暗斗不止,暨去岁齐遣使者谋反江黄,致楚军伐郑失利,更累及社稷安危,楚王熊恽夜不能寐。好在双方只是互表心意,并未签订文书达成盟约,事故还有回旋余地,楚王熊恽遂亦遣使往而游说江黄,立意争取两邦回心转意,著其亲楚远齐。
何人为使?却是难办。楚王熊恽思前想后,以为申公斗班当是不二人选,因事及邦交,归行人府执事,乃诏大夫屈完问询意见。
不多时,大夫屈完觐见,行罢君臣之礼,楚王熊恽当面问道:“齐人谋乱鄂东,寡人寝食难安,我欲遣使与争江黄,卿意何人可为?”
大夫屈完措言反问道:“此等紧要之事,想必君上已有人选,可否告示臣下,以为君上酌量!”
楚王熊恽笑而直言不讳道:“寡人反复衡量,以为申斗班堪当此任!”
大夫屈完承言回道:“申公斗班是为楚之忠良,常年驻守江汉之地,对之鄂东事务了如指掌,出使江黄确系最佳人选,但臣却有少许顾虑,不知当言否?”
楚王熊恽坦然允道:“卿有何虑?不妨直言!”
大夫屈完见言回道:“申公斗班文武全才,勿用臣下多言,兼其性情耿直,因是军务上颇见才具!然此往江黄谋事,需得藏匿锋芒,柔而佯弱示人,增进楚与江黄之情感共识,倚此更好达成使命,申公脾性恐为弊端,君当以言诫之!”
闻言,楚王熊恽首肯道:“谓卿所言,寡人亦曾有过顾虑,然则回首而论,邦交如战场,申公久经沙场,当是深谙兵法,能而示之不能之理,当是不言而明,著其出使江黄尤为合适,勿需寡人缀言也!”
大夫屈完不语,躬身礼拜,楚王熊恽进而挥手遣其退下,旋即刻下书简,连同符文使节,著人携往申地,诏命申公斗班为使出访江黄,以求说的二邦脱齐归楚。
接获诏书,申公斗班当即起行使往江黄,探得江黄二候共聚阳毂,省却费事一一拜访之,更探知齐宋二公亦行居于阳毂,其合谋之意不言而喻,申公斗班由是不敢片刻耽搁,领得一众使从疾速奔赴阳毂。
昼夜间,一行人等飞奔百里赶抵阳毂,礼呈行人府后不待传召,申公斗班旋即携书持节,独骑前往府衙大堂外报号请见。
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者终归是会来,就江黄会盟齐宋反楚而言,其意向业已达成一致,只待行典践盟以告天下矣,今楚人遣使而来,少闻其言亦无妨,更借机羞辱楚人一番,何乐而不为?
不过多时,侍者奉命请得申公斗班行入大堂与会江黄二候,行过谒见之礼,江候赢豫峻颜开口直语道:“非丧非喜,楚使今来有何见教?”
申公斗班温言回道:“班奉命职事申地,不敢有负上意,始自日夜忙于政务,而少有闲暇行游诸侯,久闻江黄二候贤名,今得知二候共聚阳毂,由是特来拜会!”
黄候赢沛旋即冷接言道:“吾等不敢,申公地位何等尊贵?我等高攀不起,申公勿怪我等未往请见,已是格外开恩矣!”
申公斗班亦即敛颜而视,观其面现洋洋得意之色,话语中更添冷潮热讽之意,猜知江黄盟齐已成定案,说其附楚更无回旋余地,今是召见无非是想欺楚而已,使命已然无望达成,若再有失楚室邦威国体,则无颜回见楚王及上下臣民也!念及此间,申公斗班随即换上楚人特有傲娇姿态,强势回道:“礼楚者,楚自当礼之,欺楚者,楚势必欺之!今来阳毂,亦只为问众一言,可有反楚之心耶?”
江候赢豫冷笑道:“可笑,从未顺楚,何谈反楚?适者生存,不过各取所需耳!”
申公斗班厉言诘道:“楚护江黄数百年,方得社稷存续至今,汝等不知感恩,反而恩将仇报,可知失贤寡德之辈,人人得而诛之,江黄不亡,天理不容!”
黄候赢沛闻言怒道:“我等恩将仇报?若无楚室步步蚕食,我等何至于沦落至今时羸弱不堪,于列强环伺下夹缝求生,左右逢源只为苟延残喘,是为我等所想?”
江候赢豫亦即不忿道:“敢说楚王从未觊觎江黄之民丁土地?还敢大言不惭谓对我等有恩,试问恩从何来?”
申公斗班不意争辩道:“汝等此说,我亦不反驳,大争之世,人皆心起制霸之念,弱肉强食本属世之常态,齐宋之流不亦贪图两黄之地乎?”
此话一出,众皆沉默,过之少倾,但见二人自后堂转出,乃是齐宋二君,稍事闲叙见礼后,齐公姜小白转身谓对申公斗班言道:“寡人始终秉持尊王攘夷之意,往救诸侯于水火,乃是以德服人!从未如楚般恃强凌弱,以武力征服诸侯,似此何能长久?”
申公斗班讥笑道:“邢卫之殇犹在眼前,敢说从未恃强凌弱?汝等今纳江黄为附庸,与我又有何不同?”
齐公姜小白轻笑道:“寡人尊江黄为候,江黄敬寡人为伯,候伯友善比肩同归,而楚弱江黄为臣,江黄事楚为君,君臣殊途立分贵贱,江黄何得存祠于世乎?”
宋公御说亦附议道:“楚人无道,天下衅之,江黄畏强,被迫事楚,久则必为楚人所并,今日背楚当属意料之中,申公不必太过介怀,及后与我中原诸侯从善如流,必可飞黄腾达,一偿胸中抱负!”
观之二人一唱一和,申公斗班忍不住声声大笑,冷言道:“飞黄腾达?寄望于他人手,意使自身强盛,天大笑话也!也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愿他日莫要后悔今日之抉择,就此告辞!”言讫,拱手而退。
四君相视而笑,谓此不过一段插曲,无伤大局,四人旋即转入后堂庆贺。
至此,江黄弃楚归齐,已成事实,鄂东屏障尽失,楚王熊恽大怒,亟欲举兵征讨江黄,然获大夫屈完犯颜上书谏阻,其文曰:“今天降大旱,君当全力治灾,以保秋收无虞,籍此充盈国库,期求强盛不败!江黄之地乃我囊中之物,不急于一时,且东周诸侯目光齐聚于我,使我难有作为!诸侯会盟皆为利往,一纸合约难得长久,今宜静观其变,待得转机即可挥师北上,所向无敌直取洛邑,则见制霸有时也!”
阅罢奏书,楚王熊恽旋即醒悟,当即收回成命,着全邑军民倾力治灾,誓保今岁粮稻大获丰收。
旱及全国,各诸侯亦都自顾忙于治灾,本以为今岁将无战火弥漫,而至夏初四月,却又蹦出一段小插曲,因之江黄叛楚,舒城兵力空虚,徐室趁机攻取舒城。
自入春秋,诸侯竞相崛起,徐君赢衡领得孱弱徐室于列强环伺之下苦苦支撑,前者为鲁所败,徐人大气都不敢向北喘,而南边又见楚室步步相逼,先后将其舒城、彭城等地占为己有,颓势之上雪上加霜,而今江黄叛楚,迫使楚军全线后撤,舒城仅剩得三千楚兵驻守,若可趁机取回彭舒两地,便可稍增徐室气势,得有片刻喘息之机,徐君赢衡因是亲领一万大军,挥师南下直取彭舒,大夫赢萳辅之为副将。
行军路上,得有闲暇,徐君赢衡乃与大夫赢萳计议如何功取彭舒,白鬃宝驹宽阔马背上,徐君赢衡提缰先言阐述情势道:“彭舒两城相距离不过五十里,刻日间即可来回驰援,彭城驻兵五千余,舒城稍弱,驻军约三千,攻其一城,另一城必将驰援,分兵同下两城,犹显兵力不足,大夫可有良策,以助寡人攻取二城?”
大夫赢萳一声叹息,回曰:“臣本不意出兵,君若依臣言,着即退兵还朝,更向南疆楚室示好!”
徐君赢衡旋即回首不悦道:“楚人无故欺我,占我城池,夺我子民,寡人反过来还需向其称臣示好,世上何来此等道理?”
大夫赢萳又是一声叹息,声色和诚道:“徐室羸弱不堪,实是不敢再生战端,我与西周王室早已断了往来,中原诸侯与我又引恨生仇,徐室社稷已然是命悬一线,今又出兵掠取彭舒,将之仇恨引向南疆楚室,彼时徐室真就孤家寡人任人宰割矣!今若弃绝彭舒,只当是予楚一份贿孝大礼,主动与之示好成盟,济得楚室庇护,徐室方有转圜之机!”
闻得此言,徐君赢衡当即直面斥道:“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当自立自强,古往今来,未曾听闻有靠人荫护而成事者,彭舒二城寡人势必取回,今师出至此,想我退兵却是万万不能,汝若不愿前往,自回即可!”
大夫赢萳只得再声叹息,拱手上言道:“君上决意出战,为臣者岂有怯战自回之理!然臣以为,以我手中一万兵力,尽取彭舒不切实际,唯有择弱取之或可成事!”
徐君赢衡应道:“确是实情,可取一城也好,大夫有何谋划?”
大夫赢萳正身回道:“我意兵分两路,臣领一部两千人马,打出君上旗号突袭彭城,继而利用夜间及尘烟多布疑兵,造成徐军主力入侵彭城之像,一者可阻彭城驰援舒城,二者引诱舒城守军来援,待到那时,君上只需一呼而起,即可轻松拿下舒城!”
闻罢其言,徐君赢衡旋即大喜道:“甚好,即依此计行事!”言讫,当即拨两千兵马交予大夫赢萳,与其就地兵分两路,各自取道,奔赴彭舒二城。
先说大夫赢萳,引军行至彭郊野,当即下令落营,营区大小按十倍兵力布置,日间鼓角齐鸣,激起漫天尘烟遮视线,造成万人军训之像,夜间多然火把,拟成万军屯营之像,令敌不知虚实,一切布置妥当,即又一封战书下至彭城,约其城下决战。
而看到这浩大徐军大营,彭城守军心知可能有诈,却也不敢轻易出城应战,由是如此对峙三日后,大夫赢萳独骑行至城前,敬告城上道:“战书已下,明日午后,汝等再不出城应战,我将挥师取城,城破之日,满城屠尽!”言讫而回。
这下城中守军座侍不住矣,尽知兵者诡道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众将商议过后,为了保险起见,遂着快马赴舒请援。
彭舒二城,互为犄角,存亡与共,获悉彭城告急,舒城守将不敢耽搁,当即领得两千精兵,出而驰援彭城,留得一千老弱看守舒城。
殊不知,舒城之境况,皆在大夫赢萳掌控之中,未过多时,探马回报,大夫赢萳随之下令,着本部将士弃营而走,直奔舒城而去。
而此时,徐君赢衡业已观得舒城兵马开出,城中几无防备,由是当机立断,一声令下,战鼓骤鸣,八千徐军如天降神兵般,轻而易举攻下舒城。不过半日,又见大夫赢萳引军而至,随即迎入城中。
而彭城守将见得舒城援军赶至,当即领兵而出,与其合二为一攻破大夫赢萳所留营垒,进入营区却不见徐军一兵一卒,及至此方知中其调虎离山之计,舒城守将亟回师复夺舒城,却被彭城守将劝住,因其知晓,后无援兵之境况下,想要破取舒城,还要保得彭城不失,真可谓是登天还难,由是二将合议,先向楚廷传递战报,进而汇兵同守彭城,以备徐军来袭,继而静待王命诏示。
取得舒城后,徐君赢衡亦因手中兵力有限,遂谨遵大夫赢萳之言,放弃攻取彭城之念,乃于舒城大摆庆功宴犒劳三军,殊不知此举却将猛虎于沉睡中惊醒。
前失江黄,后失舒城,楚王熊恽勃然大怒,当即鸣鼓升朝诏会群臣。时过三刻,群臣聚毕,楚王熊恽怒而谓对群臣道:“连失鄂东要地,是为寡人执政以来最大败笔,实乃奇耻大辱,此口恶气不出,寡人难再领事为君,卿等有何高见?”
令尹斗子文出而上奏道:“楚室立国八百年,其间纷争不断,急于今日之时多矣,成败得失是为常例,大可不必太过忧心,今日失却鄂东之地,我再设法谋得即是,若不然与之再争八百年,亦非不可!”
闻其此言,楚王熊恽怒气消歇不少,喟然叹道:“济得令尹开导,寡人了然释怀,今为成周诸侯所制,我等当有应对之策,不知令尹可有良谋以授?”
今尹斗子文躬身拜道:“不敢言授,臣确有一法,算不得良谋,却可遏制齐宋南拓之势!”
楚王熊恽转而悦言大喜道:“快请道来!”
令尹斗子文应言回道:“江黄胆敢反楚,是为伐郑失利故,江汉诸侯之中,意志摇摆不定者,更不在少数,因是伐郑势在必行,此一役务必大胜郑军,使其再无翻身可能,籍此诫告江汉诸侯,令其不敢起意反楚!然有齐宋谋划在后,并郑入楚不大可能,却可将之天下目光,吸引至郑周两地,我则悄然转向东线,缔谋乱其陈蔡,以惩齐宋谋反江黄之罪,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楚王熊恽拍案而起,扬声振奋道:“甚好,寡人洗耻之路,亟从郑始,即日挥师北上,一举犁定郑室!”
令尹斗子文当即发声拦道:“不可!”
楚王熊恽懵然,面显不悦道:“为何?”
令尹斗子文为其释道:“方今天下大旱,还当以治灾保收为重,欲平天下,内先不能乱!”
楚王熊恽幡然醒悟,柔言问道:“令尹以为何时举兵为好?”
令尹斗子文诚言回道:“秋后冬初为好,届时粮草入库,后勤得有保障,可令众将士无后顾之忧,杀敌之时勇往直前!”
楚王熊恽欣然“子文助我,何愁天下不定?愿我等君臣同心,践行令尹良谋,冀望北上制霸中原!”言讫,即告退朝。
自后数月,楚室臣命潜心治灾,谓对鄂东之事不问不问,以为楚室畏惧齐宋之势而忍气吞声,遂对楚室警戒之心逐渐松懈下来。
至冬初十月,楚王熊恽不声不响,集聚六万大军,交由申公斗班统领,使之大夫斗章辅之为副将,命其一路向北进发,奔赴郑都新郑而去。
烈日炎炎,旌旗猎猎,秋后泥土极其松软,六万楚军漫步踏过,激起满天尘烟,藤甲烁烁闪耀寒光,铁蹄塔塔恸动大地,鼓角齐鸣声声不息,卒武呼号响彻云霄,众皆紧握兵刃,步伐整齐有力,目光中透露出必胜信念,行伍绵延,一眼难见尽头。
窥睹楚军浩大行军声势,早有探马获情报奏新郑,连年遇楚侵袭,郑公姬踕已似惊弓之鸟,得获战报即向齐宋列强请援。
接获求援信简,齐公姜小白亦自苦恼不已,连番遇挫不期楚室仍不消停,今又枚举六万大军伐来,想到常规手段予其已然无用,唯有与其一战,方可消弭祸患。然则联军一入郑地,楚即见势退兵,还入楚境,令之联军千里驰援而扑空,到头来只得引恨调头,班师回朝。说是胜,却未与楚军谋面,说是败,却又解得盟邦困难,往复如是,令人不胜其烦,怨忿不已。
这日,齐公姜小白情趣低迷,乃携小妾蔡姬游园以解烦闷,后因蔡姬之请泛舟湖上,荡至湖心恬适宁静处,脑中遂又想起楚室伐郑一事,双眼呆眼望湖水,不多时便陷入到沉思之中,竟将周遭人事全都忽略。
反观小妾蔡姬,韶华青春正是好动之时,哪受得这暮气沉沉,眼见得齐公姜小白发怔自省,因己位卑又不敢上前打扰,遂自顾挑水嬉戏,竟将小舟弄得左右晃荡。
受此刺激,齐公姜小白回国神来,抬手轻拍前额,柔言谓对蔡姬道:”爱妾莫闹,寡人眼昏头晕,汝妾稍事安静些,待得上岸后,寡人再与爱妾嬉闹!”
闻得此语,小妾蔡姬不由得噗嗤一笑,随之言道:“齐处东海之滨,候君堂堂大丈夫,居然不习水性,说出去可是天大笑话!”言讫,更是发出一阵银铃般笑声,自顾弄浆戏水,时不时将之湖水溅至齐君身上。
齐公姜小白旋即昂首愠怒道:“放肆!”
闻其喝斥,小妾蔡姬亦自生起闷气,由是跺脚一声娇哼,进而侧首别过其面,对其诫言充耳不闻,自顾奋力摇浆拍打湖水,以此倾泄心中不快,却在有意无意中,使的小舟摇晃更加厉害。
齐公姜小白本就因事郁闷,现又加之小妾蔡姬当面无理取闹,由是气不打一处来,震怒之下奋而起身,侧首恶视蔡姬一眼,随即油然不顾跳入湖中,岸边护卫急而下水将之救起,旋闻其言曰:“送回蔡室,还修妇德!”众甲士得令又将蔡姬引回岸边,嶙起别驾安排护送回蔡。
回至宫中,换过衣衫后,齐公姜小白即诏众臣行朝议事,待之众臣聚毕,遂谓文武百官言道:“楚军复侵,郑室告急,众卿有何高见?”
左相鲍叔牙当先进言道:“中原诸侯为蛮夷所欺,齐室责无旁贷,当速派大军增援!”
齐公姜小白恼道:“援则可也,只是我进其退,我退其进,周而复始,不胜其烦,我欲追入楚境与其一战,可得胜否?”
右相管夷吾宪言谏道:“楚室地广,更兼地险,加之楚人不通教化蛮横无比,深入楚境作战是为大忌,还望君上慎重行之此略!”
齐公姜小白心有不甘道:“难道就无法遏制楚室,任其随意北上中原肆掠!”言讫,转头望向右相管夷吾。
右相管夷吾会意上言道:“臣以左相之言不虚,入楚作战凶险无比,然亦非无法遏制楚入中原!”
齐公姜小白心慰道:“相邦有何良谋?”
右相管夷见问回道:“籍如鲍相所言,我等无能入楚寻战,然江汉之地乃我大周疆域,联军过处畅通无阻,其若不舍与我强争,则正合我意,其若无奈舍弃,我可以江汉之地作为前哨壁垒,使其不敢再北窥中原!”
闻得此言,齐公姜小白大喜道:“此计甚妙,也让他楚室君臣取舍两难一回,此役可谓与楚全面相抗,还需立于不败之地,不知军需多少?”
右相管夷吾继言回道:“既是楚周之争,联军诸侯自是多多益善,以齐今日之势,君上振臂一呼从者必众,可使大行隰朋出使列邦,呈请开春会盟伐楚!”
齐公姜小白面漏难色道:“如此一来,郑室则需抵挡楚军三月有余,恐其不能承受重矣!”
右相管夷吾随即献言道:“无妨!联军未成之前,君上可会合宋公,资军两万助郑御楚,而见得齐宋两军应援在后,料得楚军不敢妄动,我则只需静候会盟之期可也!”
烦忧尽解,齐公姜小白抚掌大喜道:“相邦真乃寡人肱骨之臣也,众卿即依此策行事!”言讫,即受大行隰朋符文使节,著其出使列邦。
朝散之后,齐室君臣随即分做两班,一班连宋出兵援救郑室,一班协同大行隰朋盟交诸侯,举国上下忙得热火朝天,殊不知又一场邦交之争行将上演。
目光转至郑室,谓之楚军声势浩大,而见郑军不堪一击,楚军过处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尽皆退缩新郑拱卫都城,好在齐宋两军及时来援,方才遏制住楚军北上阔张步伐,却见两军落营东郊,并无击楚退敌之意,郑公姬踕心急如焚,乃寻众臣商议道:“郑弱楚强,无力相抗,连续数年遇楚侵伐,以致田地荒芜,民生凋敝,郑室国力日渐衰弱,惶然不见桓武之盛世,我欲求成请盟于楚,济得数年太平之期,以资郑室缓和恢复国力,众卿以为可否?”
大夫孔詹极力谏阻道:“君上何其不明也!时值大争之世,郑处四战之地,何来太平可言?今若附楚,必为中原诸侯诘罪征伐,可谓得不偿失也!再者而言,中原诸侯亦未弃我于不顾,今有齐宋两军在侧护卫,谅得楚军亦将耐我不何,君上宽心可也!”
郑公姬踕惆怅道:“然此亦非长久之计,即如卿言,无得休养生息之机,郑室籍将愈战愈弱,终了到头,不为楚室所灭,即为诸侯所吞,此寡人所不愿见也!”
大夫孔詹旋即慰道:”君上莫要太过悲观也,昔日桓武二公亦自四方是维中崛起,我今何又不能乎?今有齐宋领衔,暨中原诸侯全力助我,却楚易事耳!如若我等弃德不顾,自作主张和楚叛周,莫过于自寻死路也!”
郑公姬踕垂首叹道:“也罢,便从卿言!”言讫,即告退朝,其落寞身影嵌入众人眼帘。
话转楚地,楚王熊恽亦自与众商讨下一步方略,满堂哄笑之声中,闻上有言道:“今伐郑已取得初步成效,及后该当如何,还望众卿畅所欲言!”
令尹斗子文旋即上言道:“眼下,齐宋两军业已入驻郑地,天下目光亦为楚郑之争所吸引,尽在预料之中,继着可分为两步走,首先我将遣使出访江汉诸侯,软硬兼施以安众心,而后我再转向东线,反间陈蔡反齐!”
闻言,楚王熊恽笑而回道:“以寡人来看,可以同步施行,着大夫屈完为使,游说江汉诸侯,威逼利诱皆可,使之顺服楚室,不得有反叛之心!”
大夫屈完见言出而应言道:“微臣领命!”
楚王熊恽续言道:“说回陈蔡,听闻蔡氏之女蔡姬顽劣扰君,为之齐室退还蔡室,寡人颇为惊奇此女,且我岁龄正当年,为保后世殷福,亟需纳妾充盈后宫,意想使陈做媒,说请蔡室嫁女入楚,众卿以为可否?”
令尹斗子文喜而大笑道:“此举甚秒,阳谋陈蔡,君上大智慧也,令之中原诸侯有话难言,既可拉拢陈蔡,又可为君上谋得良缘,一举两得,甚好,甚好!”
申公斗班心有疑虑道:“其若不允,则当如何?”
令尹斗子文转首谓其言道:“申公手中北征大军,可不只是案上摆设,只需往北推进十里,谅其不敢不允!”
楚王熊恽随言问道:“谁人愿为寡人入得陈蔡一遭!”
令尹斗子文应言自请道:“为君上谋觅良缘,非臣亲往不可!”
楚王熊恽亦即悦道:“如得令尹出使,大事可期也!”
令尹斗子文躬身承命,朝后各往行事,自不必说。
此处单道令尹斗子文,受命北上陈蔡,为君说娉蔡氏之女,首站来到陈地,陈公陈杵臼听闻楚室令尹来访,因谓楚势不敢怠慢随即依礼召见。
庙堂之上,令尹斗子文持节觐见,以礼逢面,谓上和颜悦色道:“陈公安好,外臣拜上,此来叨扰,谨恕扰君清修之罪!!”
陈公陈杵臼秉礼回道:“无妨,令尹此来有何见教?”
令尹斗子文大笑道:“何敢言教?此来实为有事想求!”
陈公陈杵臼怯笑道:“令尹莫要欺我,楚室强陈,何事不能自为,还需孱陈襄助?”
令尹斗子文柔语上言道:“同为天下诸侯,不过各尽其事,何来强弱之分?今日之事唯陈公可助我也!”
陈公陈杵臼陪笑道:“既如此,寡人有幸一闻!”
令尹斗子文拱手致谢,继而详尽道来:“适闻齐君不喜蔡姬顽劣恼人,将其遣返回蔡,吾主熊恽颇为好奇,且正值青壮之时,意将此女纳入楚室为妾,敢请陈公为我入蔡做媒,不知愿否?”
陈公陈杵臼面色突变,唇哑白道:“令尹见谅,非是寡人不愿,只是齐君遣返蔡姬,不过一时兴起而已,并未与之解除婚约,我若入蔡聘婚,有违礼也!”
令人斗子文亦即敛颜不悦道:“他齐君抛弃之人,我则有心呵护,有何失礼耶?”
陈公陈杵臼褴笑无奈道:“然其婚约未解,终归是不合时宜!”
见其假言搪塞,也是意料之中,令尹斗子文当即愠色道:“婚约?陈公谬论!在我楚人眼中,其将蔡姬无故驱逐还蔡之时,已然毁弃婚约,我等入蔡婚聘有何不可?再者言道,堂堂妙龄少女,而因婚约所累,或将守寡终生,岂不暴殄天物!”
闻其言之决绝,陈公陈杵臼只得转圜而言他道:“既然如此,楚候遣使自去可也,何故定要假手于我耶?”
令尹斗子文随言回道:“若得陈公代往,更显楚室和亲诚意!”
陈公陈杵臼不意反问道:“楚候意定此门亲事,亲身前往不是更见诚意乎?”
见言,令尹斗子文假意叹道:“吾君寻陈聘婚,是将陈公视为亲朋,不期陈公竟是百般推诿,兄友情分今日就此断了,他日楚军北上之时,陈公好自为之!”
陈弱楚强,毗邻而居,与之生恨,有害无利,为保社稷得以存续,陈公陈杵臼只得软言答道:“也罢,我便应请行蔡聘婚,成与不成,但看天意!”
令尹斗子文和颜悦色,拱手敬道:“甚好,甚好!但得陈公访蔡行聘,事必成也!”
陈公陈杵臼身心俱疲,不意与之续言攀谈,使人带往驿馆休歇,旋即宣告退朝。
数日后,陈公陈杵臼起驾访蔡,令尹斗子文领众随之同行。初冬晨间,车队缓缓开出宛丘北门,宛丘古城矗立于原野上,城墙业已斑驳破败,直似岁月痕迹。迎面冷风吹过,发出阵阵凄凉呼啸声。
新蔡庙堂之上,陈公陈杵臼表明来意,蔡候姬肸面若冰霜不置可否,先将楚人使者让入驿馆休歇,而召陈公陈杵臼于后宫商洽。
会于书房,不及叙礼寒暄,蔡候姬肸抱怨道:“陈公害我,寡人亟将有难也!”
陈公陈杵臼不解问道:“此话何解?”
蔡候姬肸满面忧色道:“小妹方才归来,有幸脱离强齐管控,寡人甚为欣慰,虽为齐弃,然则婚约未解,今又将之送入蛮楚虎口,一者,兄妹同心,血脉至亲,寡人实是不舍,二者,有辱门风,齐人必怨,必将兵戎相向!”
陈公陈杵臼见言叹道:“寡人又何尝不知,只恨我等势单力薄,与争不过,只得逢迎,好在嫁女是为喜事,但愿蔡姬于楚可得安好!”
蔡候姬肸面漏苦色道:“话虽如此,然则齐蔡确是婚约未解,我今冒然违礼将女再嫁,他日齐君与我要人,我当如何是好?”
陈公陈杵臼无奈慰道:“当真如此,便就坦言相告,非我不尊,乃受楚迫也!若可促使齐楚相争,我等即可抽身事外,坐山观虎斗,亦不失为好事,且望好处想罢!”
闻得此言,蔡候姬肸心中稍安,乃惊惧声颤道:“我等弱邦,难受风雨,祈盼尽如人愿,迄今更无良策,便就陈公之言耳!”
陈公陈杵臼闻言心慰,低语再加劝导一番,蔡候姬肸与之寒暄刻余,此事便就定矣!
来日,召楚使入堂,蔡候姬肸当众宣告道:“济得楚室看重,欲与蔡室缔结姻亲,寡人不胜荣幸,便将蔡姬转嫁楚室,愿得楚蔡睦好,世代相传!”
令尹斗子文欣然拱手让礼道:“蔡候明礼识势,世人所不能及,致使天下诸侯汗颜!楚蔡和亲交好,于国于民皆乃利好善事,定将携手同行,共创不世功业!”
蔡候姬肸痴笑陪语道:“功业不敢奢望,但求楚蔡相安无事便好!”
令尹斗子文拱手再行作揖,礼辞道:“行之善举,蔡候必得善报!籍今使命达成,外臣这便还告吾主,依礼蔡聘娶蔡姬!”
蔡候姬肸轻言回道:“既然如此,寡人便不留楚使做客蔡室,还请于楚王面前多多美言!”
闻言,令尹斗子文领众随即退下,蔡候姬肸于后瞠目相送,心中惴惴不安,一举挑起两强争端,祸福难知。
时隔半月,楚王熊恽乃使令尹斗子文大张旗鼓,行蔡迎娶蔡女蔡姬,更著檄文传报天下各郡,一时间,使得九州四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因之鲁临陈蔡,亦为最早获知音迅,于天下而言,楚室纳妾于蔡,不过茶余饭后之谈资,而于鲁室而言,陈蔡盟楚,是为一大祸患,鲁公姬申嗅察到危机,当即诏请大夫姬友会面商议。
君臣逢面,大夫姬友礼拜上言道:“请君安好,今急诏臣下来见,不知所谓何事?”
鲁公姬申诚请免礼,接言道:“楚蔡联姻,不知大夫如何看待?”
大夫姬友礼毕起身,急言回道:“依臣所见,楚与中原局势紧张,竞至剑拔弩张地步,今次与蔡联姻,想必蔡室受迫而为!然不论何种原由,楚蔡合盟于鲁终是不利,我需设法破除此桩婚姻!”
闻言,鲁公姬申颔首续言道:”寡人意同大夫之言,若不寡人出兵伐蔡,迫其毁悔弃婚约,大夫以为可否?”
大夫姬友笑而不答,回问道:“师出需由,君上将以何名伐蔡?”
鲁公姬申郑重其事回道:“齐蔡婚约未解,转嫁蔡姬入楚,而使一女事二夫,于礼不合,不知可为名乎?”
大夫姬友从容“此乃他人家事,勿需我等插手!”
鲁公姬申急问道:“依大夫之意,便就放任不管?
大夫姬友摇首回道:“非也,我不管,自有人管!”
鲁公姬申不解问道:“何意?”
大夫姬友引言回道:“婚约未解,妻妾另嫁他人,于齐君而言,是为奇耻大辱,伐蔡悔婚,非需我等出手!”
鲁公姬申心下稍慰,续问道:“大夫意欲何为?”
大夫姬友拱手呈言道:“臣请为使,入齐陈说实情,伐蔡!”
鲁公姬申喜而应道:“甚好,有劳大夫!”言讫,向其授予符文使节。
大夫姬友领命而,不日出使访齐。
冬,十二月,大寒时节,雨雪纷飞,辗转数日,大夫姬友一行使抵齐都,雪后临淄,银装素裹,寒风呼啸着穿过街道,带起雪花漫天飞舞,更显得古城肃穆庄严。
先至行人府报备,不及卸装,即为齐公姜小白获讯召见,大夫姬友惊鄂之际,整装随从侍者入宫觐君,足见齐廷谍报网之厉害。
庙堂之上,施以君臣大礼,大夫姬友城言上奏道:“幸得诏见,齐君安好,寒天叨扰,外臣惶恐!”
齐公姜小白畅然笑道:“国事为重,不分时节,鲁使此来有何见教?”
见其直言相问,大夫姬友亦即坦言相告道:“是为陈蔡故!”
齐公姜小白不解道:“敢请详尽道来!”
大夫姬友面漏难色道:“失关齐君颜面,可否屏退左右?”
齐公姜小白不拘笑道道:“无妨,上皆乃寡人肱骨之臣,鲁使有话直说,可也!”
大夫姬友礼而拜道:“谨庶外臣无礼矣!前者,齐君遣送蔡姬还故,可曾解除婚约?”
齐公姜小白疑而回道:“妾室顽劣,寡人责其还蔡重习妇德,不曾解除婚约!”
大夫姬友拱手谏道:“既如此,外臣斗胆,敢请齐君出兵伐惩陈蔡!”
齐公姜小白惑而问道:“因何?”
大夫姬友条陈上述道:“适才听闻,齐君未与蔡姬解除婚约,然臣获悉,楚室贿取陈人做媒,迎娶齐妾蔡姬入楚,不知齐君是否知晓?”
齐公姜小白敛颜回道:“略有耳闻!”
大夫姬友续言道:“婚约未解,陈蔡合谋竟将蔡姬转嫁楚室,实是无礼至甚,于君大不敬,若不加以惩戒,何以还世礼法纲常!”
齐公姜小白执君为政数十载,诸侯邦交缔约皆为利往,岂能不识其借刀杀人之谋,因是淡然回道:“目下楚侵郑室,诸侯岌岌可危,楚与中原之战,一触即发,实不宜此时内生争端,寡人亦无暇儿女情长,切莫因一贱妾,而乱了阵脚!”
大夫姬友拱手敬道:“齐君高义,外臣不如,然则内患不除,齐君可否安心攘外?”
齐公姜小白猝然问道:“此话何意?”
大夫姬友执言回道:“且不论礼议,单只说陈蔡与楚媾和,待至伐楚之际,其能尽全力乎?外臣以为,其不在从中作梗,已是万幸!”
齐公姜小白应承道:“倒是此理!”
大夫姬友续言道:“再者,礼道不正,内窥逆徒,诸侯亦将难与齐君共进退,可见伐楚必败也!”
齐公姜小白反问道:“如是说来,征伐陈蔡,势在必行耶?”
大夫姬友并未正面复言,进而拱手相让道:“外臣业已尽言,但凭齐君定夺!”
齐公姜小白侧首沉思,权衡再三,半晌过后,好容易定下心来,谓其言道:“即如卿言,寡人立意,先平陈蔡,后定楚患,不知鲁室是否愿与寡人一道?”
取舍之道,有舍方有得,拢鲁入战,大夫姬友早已料见,由是当即应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鲁室自当与君一道!”
齐公姜小白亦即大喜道:“愿我等携手,再现太平盛世!”
大夫姬友拱手敬拜,及后应邀做客齐室,与之齐君把盏共赏雪景,更谋定来春联军起事,一举谋定东南,天下复见大战矣!公元前657年,自新春伊始,至六月盛夏,中原大地滴雨未降,诸侯各自通渠解旱,竟少有纷争,亦因此未致旱情成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