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59年,秋九月,霜降,风卷清雾尽,空天万里云,鲁公姬申亲自挂帅,司马公孙兹辅为副将,领得精兵两万,师出伐邾。
大军行抵偃地,鲁公姬申下令落营休整,进而升账议事,会面众将曰:“偃地过去即是邾地,众将以为何以与战?”
司马公孙兹上奏道:“未知敌军动向与虚实,切不可冒然轻进,可先派遣斥候先入邾地打探,待探明敌情后,再做决断!”
鲁公姬申应道:“此乃战初必行之举,允!只恐邾军畏我势大,不敢出而与战,若其闭守不出,进而寻援诸侯,时之一长我则被动矣,似此如何是好?”
司马公孙兹见言谏曰:“君上所虑甚是,臣意此役亟当速战,不可令其有喘息之机!”
鲁公姬申紧言问道:“司马可有善策?”
司马公孙兹谨言回道“兵法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我可于粮草之上施谋,诱伏邾军!”
鲁公姬申猜道:“司马意欲断敌粮草?”
司马公孙兹拱手敬道:“非也,臣欲使敌断我粮草!”
鲁公姬申惊而疑道:“此法闻所未闻,岂不是自乱阵脚乎?”
“且待臣下细细道来!”司马公孙兹淡泊道:“臣据谍报,获悉虚丘驻有一部邾军,臣欲以此打开战局,意使一军携粮前出,诱惑虚丘驻军往来抢夺,另再密遣大军往而围剿,必可一战将其击溃,豪取伐邾首战大胜!!”
鲁公姬同大喜道:“此策甚好,即依司马所言行事!”言讫,遂命众将退而行事,己则独居账中,研判邾军动向。
次日清晨,司马公孙兹领军三千,押运全军粮草辎重,先行开赴虚丘前沿偃地,鲁公姬申则携大部人马潜行于后。
敌寇入境,邾室社稷危在旦夕,战报传至虚丘大营,虚丘守将曹泽旋即聚众商议,问曰:“鲁军大举来袭,绎都岌岌可危,我部是战是退,诸位有何高见!”
见问,参将曹尧进言道:“鲁强邾弱,即便我部回防绎都,于大局无关紧要,不若我部轻出,趁其不备毁之粮草,则可阻敌进军,以解绎都之危!”
主将曹泽心有顾虑道:“谋乃良谋,只是鲁师拥兵数万,我部仅有五千人马,行之此举太过凶险,可有胜算乎?”
参将曹尧慷慨就义道:“我等是为邾人,为邾而死,死得其所!再者而言,鲁军先头部队不过三千余,而我部乃有五千精兵,属下以为可以一搏!”
主将曹泽忧愁尽解,毫无顾忌道:“此语甚合我意,我部还守绎都亦不过与鲁一战,且胜算渺茫,不若孤注一掷,胜则满盘皆活,败亦无妨,我再退还绎都,然可探得敌军虚实,更有利于与鲁作战,倚护邾室社稷!”
见上心意已决,众亦不再声言,纷纷承言退下备战。此时,绎都邾室亦已探得敌情,自知势弱非鲁敌手,遂亦遣使赴莒求援。
这边司马公孙兹依计缓向偃地进军,那边入莒使者快马加鞭,不到半日光景,即抵莒都莒父,因之事情紧急,邾使曹骞直入宫门,拜贴请见莒候己庶其。
问清缘由,莒候己庶其容情破格召见,入而见礼,邾使曹骞直言道:“鲁师做难,为祸邾室,举邑军民生死一线,还望莒候秉持怜悯之心,出师援我!”
莒候己庶其应言冷漠道:“事因邾鲁而起,当由邾鲁而断,寡人不便插手!”
邾使曹骞再而祈求道:“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莒候不可见死不救!”
莒候己庶其请浅笑轻言道:“莒室僻居一隅,不敢居大,援邾当另请强邦行事调解!”
见之诚情相请难动其意,惟有署以利害迫其出兵,邾使曹骞只得正言相告道:“鱼离水则身枯,心离民则身死,莒候今若见死不救,坐观鲁室亡邾,他日必引火烧身,外臣斗胆揣测,鲁亡邾后,必将携师犯莒,彼时莒候又当如何自救?”
莒候己庶其闻之惊情,身行颤抖不已,不知是怒是惧,但闻其言道:“鲁莒并无怨愤,料其无意犯莒,若其果真携师奔莒而来,寡人不敢妄言可以胜鲁,然则拒鲁境外并非难事!”
邾使曹骞叹道:“莒候仍是不知道唇亡齿寒之理,有邾室立于莒室前沿,莒候又何必与鲁正面争锋?莒室较邾虽强,然比鲁室,仍见弱势,其若下邾犯莒,兵峰钢劲,士气旺盛,更兼诸侯趋炎附势,莒将难以从容应对也!”
莒候己庶其心志松动道:“即如卿言,然则凭我两邦之力,恐难全胜鲁军,还当请齐增援!”
邾使曹骞当即出言慰道:“莒候谬也,今为却鲁进犯,非要争敌胜鲁,倚我两邦之力足矣!吾君遣某出使,著我往莒来,而非入齐,亦即此意,齐地距邾途远,远水难解近渴,莒室毗邻而居,刻日即可抵达邾地,可解我燃眉之急!”
莒候己庶其按言道:“即如此,卿需寡人师出几何?”
邾使曹骞领言道:“兵不需多,一万即可,兵发所向,直奔绎都!”
莒候己庶其蔑言道:“寡人以为,直援绎都非善策也!我意,兹许一万精兵,兵锋南向直逼鲁境,直击症结所在,迫使鲁军回援,既可解邾之危,又可避免与鲁正面冲,以免无辜伤亡!”
邾使曹骞急而谏道:“外臣以为此举不可,以一万兵兵力,侵犯强鲁疆域,实是过于凶险,恐遇鲁倾力弹压,因是两头兼失,得不偿失也!”
莒候己庶其挥手却道:“鲁军大部出而伐邾,邦中可能剩得几成兵力?曹卿太过慎行矣!再者,寡人亦非辑要予鲁索战,不过佯出相扰,遇敌即退,何患可有?”
邾使曹骞急而上前,欲待开口再劝,莒候己庶其反而不悦,铁面诘道:“卿还救邾否?救则听我言,勿救,自去可也!”
闻其此言,邾使曹骞无言以对,只得躬身礼退,莒候己庶其当即下诏,命大夫为将,领军子万,南下袭鲁救邾。
话分两头,这边司马公孙兹领的先头部队已抵偃地,忽闻得莒军师出袭扰鲁地后方,遂去书君上奏请退兵。不期鲁公姬申回书仅只一句:“后方勿忧,自有大夫姬友设法应对,卿只管拓定伐邾事宜!”见上如此心怀不乱,司马公孙兹亦就静下心来,专注当前战事,眼下各部业已久,只等虚丘邾军嗅饵上钩。
虚丘大营,主将曹泽听闻莒军应请袭鲁之后,更坚定其劫粮退敌之意,而见鲁师前军已抵偃地,后军大部与之相隔五十里,若是趁机突出,用兵得当,即可速战速决,全身而退,而鲁军失其粮,必不能久持,不消数日将见其退,邾室之危可解矣。
及至入夜,秋雨骤降,前一刻还寂静无声乎军营之中,忽见人潮涌动,兵勇列结连阵。一时间,战马嘶鸣,士卒呼号,兵戈林立,重甲黑沉,旌旗于雨水淋浇下,紧紧伏贴于旗杆上迎风欲扬,直似一只只被囚双翅之鹰集,迎着鼓点往复翻腾,随之主将曹泽一声令下,数万甲士轻装出营,冒雨千行直奔偃地。
一阵震耳欲聋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得大地阵阵颤抖,司马公孙兹领众登高而望,但见道路尽头出现一队人马,朱色旌旗于苍穹下迎风招展,黑沉铠甲闪出夺目光泽,刀剑泛着冷冽寒光直插天空,战车碾压大地,发出沉重隆隆巨响,以不可阻挡之势奔涌而来,扬起尘烟滚滚涌动,犹如海潮般袭来,令人望而生畏,毛骨俱悚。
望此情形,司马公孙兹即喜且忧,喜之邾军已然中计,伐邾大胜指日可待,忧之莒军袭扰后方,大夫姬友若是抵敌不住,使得君领大军回防,己则后方无援难免一败,数月谋划功亏一篑。
然今事已至此,邾军迫临营前,想要退兵已然不及,好在上有君命晓喻,教我专注伐邾战事,司马公孙兹遂传命三军,旨告诸将立时整军备战,及与邾军决战到底,以待君领大军奔袭来援,届时合力全歼虚丘邾军。
风雨漫天,邾军战车为先,如大鹏展翼,以东西为向,齐齐往鲁军营地推进。三千步卒随后跟进,清一色铁甲银枪,余部骑甲游走于外围,以备策应各路。一道闪电划过,冰冷刀锋于电光之下,闪出刺目寒芒,隆隆雨声之中,突闻鼓声乍起,轰然如滚滚惊雷,穿透旁沱大雨,响彻天地。
司马公孙兹亦不甘示弱,旋即敕令三军迎战,营中鲁兵紧紧握住手中长矛,目光坚毅而凶狠,神情坚定而决绝,时刻警惕着营外邾军动向,及与邾军殊死一搏。
时事至此,战火一触即燃,鼓声震天,号角激昂,两军主将身先士卒,舍生忘死,只为信仰荣誉;弓弦鸣响,箭雨如雨,邾鲁兵勇冷静果敢,矢穿胸膛,演绎史诗悲歌;剑光如电,刀影如风,人皆暴起踊跃杀敌,鲜血淋漓,惨状令人心悸;血染战袍,刀光剑影,颓然尽显无畏斗志,身负重伤,依旧顽强拼搏。烟尘弥漫,战旗飘扬,车马横行冲锋陷阵,争敌比拼力量智慧,书写战斗篇章。
战之多时,两军已是人疲马乏,至此还未倒下者,皆是为信念而战,忽而望见远处山谷之中,一支庞大援军急速赶来,催马驱车撼动山谷,鲁字旌旗随风飘扬,司马公孙兹随之松情,漏出一抹轻笑。
邾将曹泽驻马回缰,一身战袍为雨水冲刷而紧紧贴在身上,其上只见血渍层层,而见鲁室大军来援,自知败局已定,亦即惨然大笑数声,谓之余部大喝一声:“杀!”怒吼之声,声震九霄,旋即一人一马冲向敌阵,于铁盾般鲁师军中来去冲杀,手中长枪犹似蛟龙,游弋如临渊翻腾,冷芒到处,灿然夺目,纵铁甲如山,亦能开山裂石,一时间如战神临世,无可阻挡。
然则两军悬殊巨大,战不多时,邾军死伤殆尽,参军曹尧无奈之下领得一部人马突围脱逃,主将曹泽笃定意志,今要杀身成仁,是以弃绝逃生之念,拼尽全力寻敌厮杀,最终力竭为敌生擒。
血战之后,天地之间,伏尸处处,浓烈血腥味弥漫空气,仿若来自九幽地狱,掩得星月失色,连带远处青白曙光亦被献血染红,秋风悲鸣道不尽凄惨苍凉。
战场清点完,一簇戟士将之邾将曹泽押至账前,鲁公姬申一声叹息道:“邾人皆若如卿忠勇,何至于如此孱弱不堪!”
邾将曹泽昂首笑道:“笑言,我邾室子弟,无一贪生怕死之辈,社稷懦弱乃天道不公,诸侯相欺所致也!”
鲁公姬申争言道:“胜者王侯败者寇,乱世生存之道,卿不明耶?”
邾将曹泽回言讥道:“天公大道,德行天下,愚君做恶,自有报应!”
鲁公姬申不怒反劝道:“寡人爱才,念汝勇武虔诚,过往不计,愿召于麾下,卿愿执事于鲁乎?”
邾将曹泽坦言相告道:“鸟飞反乡,兔走归窟,狐死首丘,寒将翔水,各哀其所生。我亦如此,教我投身事鲁,绝无可能!”
鲁公姬申一声叹息道:“也罢,邾人尽皆如此赤城忠勇之辈,适见邾室未到亡国之期,此入邾地乃我误算也!今就休战退兵,卿自还绎便了!”言讫,教人尽释其缚,并礼送出营。
司马公孙兹不解问道:“我今大破邾军,三军士气高涨,正是乘胜进军之时,怎得罢战退兵耶?”
鲁公姬申语重心长回道:“回看今日一战,五千邾军对阵我军数万甲士,竟展现出敢拼、敢争、敢战、敢死之心,然则绎都还有数万如此忠勇敢战之士,正等着我军前往,卿敢断言必胜乎?”
司马公孙兹如实上言道:“臣不能,然知谋事在人,有志者,事竟成!”
鲁公姬申笑颜摆手相拒道:“若只予邾一战,倒可尽心谋划,然今天下大乱,局势纷乱错杂,如若久攻不下,敌必乱我后方,莒今袭我便是此例,我当见好就收,倚护社稷安危!”
司马公孙兹恨恨愤言道:“牺牲数千将士,换得大好战机,竟就如此退去,臣实是心有不甘!”
鲁公姬申轻笑慰道:“大可不必,今日大胜邾军,极致展现鲁师战力,可令诸侯刮目相看,且已报得邾室不敬之最,我之目的达成,退而无憾矣!且后方莒室乱鲁,亟待我部回师稳定军心,邾邑小邦,终将并地入鲁,开日方长,不急一时也!”
司马公孙兹释怀应道:“臣谨遵奉君命!”
鲁公姬申当即悦道“甚好!”言讫,即命三军拔营退兵。
硝烟散去,鼓声回荡于偃地上空,鲁军将士井然有序,昂首阔步班师回朝,队首鲁字旌旗迎风飘扬。
邾鲁之争至此告终,再说鲁地,莒军悄然来袭,大夫姬友临危受命,帅军往而抵御。
两军会于郦邑,各自扎起营寨,行成对峙之势。其时,大夫姬友并不知鲁公姬申业已班师,因虑及后方战事恐影响前方士气,由是立意速战速决,然见莒军并无进军之意,遂想以奇谋擒敌主将,以此胁迫莒军退兵破。
思之一夜,次日天明,大夫姬友当即致书莒营,邀其主将己挚阵前谈话。众人皆言:“己挚胆怯,将难赴会!”大夫姬友却是不以为然,回谓众人道:“其若不敢赴会,则将大措士气,我可出而一击退敌!”
闻听此言,众人又言:“若是己挚识谋赴会,则当如何?”大夫姬友当即诘笑道:“其若敢来,则中我计也,刻日即可令敌退兵!”众人拜服,静待大夫姬友施谋。
时至午后,两军先后开出营区,相距百步之时按下阵角对垒,大夫姬友当先策马行至阵中。约过一刻,莒将己挚于军中转出,亦即催马走向阵中,单骑赴会。
见此,大夫姬友面现一丝狞笑,待其近身,先言问道:“莒今无故侵我,竟敢恬颜来见,不怕本座谋君乎?”
莒将己挚礼言道:“大夫有请,怎敢不来?谙知大夫识礼之人,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料想大夫不至为难于我!”
大夫姬友还问道:“无故伐我,来又不战,是为何意?”
莒将己挚轻笑道:“战与不战,乃在大夫也!”
大夫姬友知所言暗指邾鲁之争,但又不好直言挑明,乃复言劝道:“往而无怨,不若退兵乎?”
莒将己挚直言回道:“无得上命,万难退兵!”
大夫姬友旋即笑道:“即如此,多说无益,我等整军备战就是,愿为将军执马,礼送回营!”说罢,徐徐下马,走向莒将己挚。
待至身前,大夫姬友双手脱上,请执马缰。
见此,莒将己挚傲然言道:“如此有劳大夫矣!”言讫,便将缰绳递与大夫姬友。
然其不知此举,直接将己奉送于人也,大夫姬友抬首谓其邪魅一笑,引将前行两步,迅疾抛却缰绳,猛得持鞭抽马,只见马儿吃痛撒蹄疾驰,直奔鲁军阵中,旋即为众擒缚。
主将被擒,莒师军心大乱,阵阵骚动不已,大夫姬友谓对莒营大声宣道:“天有好生之德,汝等非我敌手,今若退去可保一命,如若不然,只管前来衅死便了!”言讫,转身回归本营。
莒军此来是为扰敌,所携兵力本就不足,加之主将被擒,一时军心涣散斗志全无,深知难以与鲁一战,由是悻悻转向退去。大夫姬友望见此幕,松却一口气,进而缓缓走向莒将己挚,谓其言道:“此种境况,应是最好结局矣,免于两军生死相争,徒增伤亡!”
莒将己挚愤而嗤道:“大夫此举,无礼物至甚,恐为天下人耻笑!”
大夫姬友笑而云淡风轻道:“于鲁有益即可,于外而言,本座是为何人,不甚重要!只是委屈将军,不能还莒矣!”
莒将己挚愤懑道:“败军之将,要杀便杀!”
大夫姬友笑而慰道:“我非嗜杀之人,留住将军另有大用!”
莒将己挚不解道:“此话何意?”
大夫姬友见问释道:“察知将军是为莒候己庶其胞弟,今若留得将军质身于鲁,想必莒候再要犯鲁之时,亦将思量一二!将军于莒鲁和睦共处,可谓大有益处!”
闻其此语,莒将己挚方知大夫姬友谋略过人,非是一般凡夫俗子可以比得,由是心不平怀侧首默言,大夫姬友亦不再与之闲言,随之谓对三军一声令下,统领数万雄壮之师还军回城。
回至曲阜,鲁公姬申业已还朝,闻知大夫姬友御莒事迹,心下夷愉欣悦,当堂加以表彰,赐汶阳之田,及费。
公元前658年,春分,巍峨城下草萋萋,涧水东流复向西,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在此暖春时节,周王姬阆及与天下诸侯齐聚楚丘,共贺卫室新生,好一番祥和盛世之像。
此等表像,有识之人一眼即可看穿,今时今日,诸侯争霸之心愈演愈烈,唯有开疆拓土奋发图强,方可维护社稷不败,晋候姬诡诸心下深通此理,趁得诸侯虎丘欢庆之际,其与众臣悄然谋划,意欲南向扩张,企图侵吞虢虞,以此打通周晋通道,进而奉王权号令天下,达成制霸大业。
翼城朝堂之上,晋公姬诡诸谓对群臣直言问曰:“虢人是为寡人心头大患,前者几番出兵,均未能克敌制胜,时至今日,该做了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