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居即定,吾欲从事于天下诸侯,亟可乎?”
“未可!民心尚未安于吾也!”
“安之奈何?”
“修旧法,择其善者,举而严用之;慈于民,予无财,宽政役,敬百姓,则国富而民安矣。”
“民安矣,亟可乎?”
“未可!制霸诸侯,武事不可避,君若欲正卒伍,修甲兵,则大国诸侯亦将正卒伍,修甲兵;君若有征战之事,则小国诸侯之臣有守圉之备矣,如则难以速得天下!”
“为之奈何?”
“公欲速得天下,则当事有所隐,而政有所寓。作内政而寓军令焉。为高子之里,为国子之里,为公里,三分齐国,以为三军。择其贤民,使为里君。乡有行伍,卒长则其制令,且以田猎,因以赏罚,则百姓通于军事矣。”
“善也!可有详策耶!”
“制五家以为轨,轨为之长;十轨为里,里有司;四里为连,连为之长;十连为乡,乡有良人,以为军令。是故五家为轨,五人为伍,轨长率之。十轨为里,故五十人为小戎,里有司率之。四里为连,故二百人为卒,连长率之。十连为乡,故二千人为旅,乡良人率之。五乡一师,故万人一军,五乡之师率之。三军故有中军之鼓,有高子之鼓,有国子之鼓。春以田,曰蒐,振旅。秋以田,曰獼,治兵。是故卒伍政定于里,军旅政定于郊。内教既成,令不得迁徙。故卒伍之人,人与人相保,家与家相爱,少相居,长相游,祭祀相福,死丧相恤,祸福相忧,居处相乐,行作相和,哭泣相哀。是故夜战其声相闻,足以无乱;昼战其目相见,足以相识;欢欣足以相死,是故以守则固,以战则胜。君有此教士三万人,以横行于天下,诛无道,以定周室,天下大国之君莫之能圉也。”
“若得卒伍定矣,亟可从事于诸侯乎?”
“未可!若军令则吾既寄诸内政矣,夫齐国寡甲兵,吾欲轻重罪而移之于甲兵!”
“何法可依?”
“制重罪入以兵甲、犀胁、二戟,轻罪入兰、盾、鞈革、二戟,小罪入以金钧分,宥薄罪入以半钧,无坐抑而讼狱者,正三禁之而不直,则入一束矢以罚之。美金以铸戈、剑、矛、戟,试诸狗马;恶金以铸斤、斧、鉏、夷、锯、欘,试诸木土。”
“既得甲兵大足,可谓从事于诸侯乎?”
“仍未可。治内者未具,为外者未备,不可出也!”
“内外何治?”
“内则任人唯贤,外则驻使结交,可也!臣意内置五属于大夫助君理政,可使鲍叔牙为大谏,王子城父为将,弦子旗为理,宁戚为田,隰朋为行!外设七大使馆监察天下,可职任曹孙宿处楚,商容处宋,季劳处鲁,徐开封处卫,偃尚处燕,审友处晋。又游士八千人,奉之以车马衣裘,多其资粮,财币足之,使出周游于四方,以号召收求天下之贤士。饰玩好,使出周游于四方,鬻之诸侯,以观其上下之所贵好,择其沈乱者而先政之!”
“可也!及得内外皆定,出而可乎?”
“至此仍未可出!邻国未亲吾,以寡敌众,得不偿失也!”
“何以处事?”
“审吾疆场,反其侵地,正其封界;毋受其货财,而美为皮弊,以极聘覜于诸侯,以安四邻,则邻国亲我矣。”
“及此当可出也?”
“可也!”
“出而何所向?”
“南向以鲁为主。反其侵地常、潜,使海于有弊,渠弥于河有陼,纲山于有牢;西向以卫为主。反其侵地吉台、原、姑与柒里,使海于有弊,渠弥于有陼,纲山于有牢;北向以燕为主,反其侵地柴夫、吠狗。使海于有弊,渠弥于有陼,纲山于有牢!届时,四邻大亲,既反其侵地,正其封疆,地南至于岱阴,西至于济,北至于海,东至于纪随,地方三百六十里,齐得制霸天下矣!”
“期时几许?”
“三岁治定,四岁教成,五岁即可出兵!”
君臣论毕,宏图展现,齐公姜小白大喜,赞日管子济世之才,遂着众卿依言行事,即见君臣同心,群策群力,齐室大治,制霸有期。
此先按下不表,辞转他地,是年夏六月,自郑地新郑传出一则轶闻,话说新郑南门突现两蛇,腹粗堪比橼木,体长不可丈量,鳞闪银光,信红如血,一蛇通体坳黑,一蛇金纹褐黄。一内一外,缠斗于城门前,嘶信昂首,旅地盘行,贴面绞杀争斗刻日之久。至最后,内蛇战死,外蛇遁入城中。
轶闻传入鲁地,鲁公姬同性好趣事,遂问于大夫申亥曰:“巨蛇争城,犹有妖乎?”
大夫申亥对曰:“人之所忌,其气焰以取之,妖由人兴也。人无衅焉,妖不自作。人弃常则妖兴,故有妖。”
闻言,鲁公姬同剔厉冷笑道:“寡人谨受教,郑将易主也!”说罢,即着大夫申亥携礼前往栎邑,以期结交流亡郑君公子突,布局联卫抗齐。
自初时谋政失利,公子姬突狼狈出逃栎邑,天下人事,唯惧大夫祭足也!韬光养晦这许多年,终得大夫祭足于去岁病重离世,朝无忌惮,自然起意复郑夺位。又见鲁室遣使前来交好,藉其撑腰,更助长其发兵新郑之念,胜可复位掌权,败可退鲁自保,百利而无害。
谋定即行,夏六月初,公子姬突遂集栎邑驻军,并这些年所练新军,合计两万余众,离栎开赴新郑。
还观郑室,边关战报即如雪花一般飞向新郑,适值大夫祭足新亡,庄公所遗能臣武将,亦仅剩的大夫原繁一人,其时人老体衰,早已不堪朝政,郑公姬子婴一时无人可用。
正值焦急烦闷之时,上卿傅瑕上表请战,郑公姬子婴想也未想,即将新郑守军三万余,尽皆交fu,只因君位之争,非是你死便是我活,决无谈和之望,朝中亦无人可用,不若纵其出战,殊死一搏。
再说公子姬突携军急驰而来,及至郑郊大陵,即与上卿傅瑕狭路相逢,忌于敌情不明,两军各自落营休整。
凡用兵之道,以计为首,未战之时,先料将之贤愚,敌之强弱,兵之众寡,地之险易,粮之虚实。计料已审,然后出兵,无有不胜,即谓兵法所云:“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
公子姬突久战沙场深谙兵法,此等浅显道理岂能不懂,遂利之休整期间,派出暗探数十潜入新郑,打探上卿傅瑕脾气秉性并长处短板,勿要详尽务实。己则亲自涉险临敌探营,以期一战破敌。
潜伏敌营整夜,及至天明归来,敌之兵种、多寡、营防、粮草等,皆已摸得一清二楚。至午时,新郑暗探尽数回归,报日:傅瑕者,郑西颖城人氏,少入大将原繁麾下,南征北战略有功绩,自大夫祭足亡,大将原繁等继之迟暮隐退,其方得崭露头角,爵上卿,职朝大夫,好大喜功性偏激,人前夸夸其谈,人后搬弄是非,腹无真才实学,今引军至此御我,亦只谓郑子婴无人可用也!
闻之述毕,公子姬突喜笑颜开,豪言道:“庸才为将,即拥百万大军,又有何虑焉?著我千军即可,看我今晚破敌!”
以千人之众战万数之敌,众皆闻所未闻,是以齐言谏道:“险矣!公当深思!”
公子姬突不以为意,抬手止言道:“无妨!将之无才,营必无备,且其将帐、粮仓、壁垒、营防,吾悉已了如指掌,趁其无备,我引千军杀入,先焚其粮,再执其将,敌必自溃也!”
谓此仍是九死一生,众人欲待启言再劝,公子姬突垂首闭目续言道:“彼营之兵,亦为郑室将士,暨日后争霸之用,歼之徒自伤也!本将心意已决,诸位不必再议,着汝等紧守营寨,及至入夜,我引千军破敌!”
闻之将令,众人只得缄言,受命而行。
是夜,月黑风高,公子姬突领得一千精兵悄然出营,及至敌营辕门跟前,但闻营中鼾声一片,无半点大战将临之像。
几点寒光闪过,营前哨卫闷哼一声同时倒下,伴随公子姬突大手一挥,两骑头前撬开营门,千军在后徐徐开进,及至此时,敌营将士仍然毫无察觉。
入得营没,众皆默言,公子姬突一马当先领众徐进,不多时行抵敌营粮仓,随之千具火把燃起照亮营区,公子姬突当先大吼一声:“粮仓失火!”言讫,行前投火焚粮,众将继之效从。
顷刻间,营区东南角屯粮之所化作一片火海,闻之躁喊声,上卿傅瑕于睡梦中惊醒,闻报粮仓失火,问及原因,众皆不知,想道无粮不成军,眼下灭火救粮方为要紧,即着三军全力取水灭火。
一时间,营中号角连连,众将士各执盆桶,取水奔向火光处,仅留得百余戟士看守中军帐。
待至粮仓处,公子姬突正领得本部兵马佯装救火,因之同为郑军,衣甲服饰一般无二,慌乱中竟无一人看出异样。
随之众人救火无暇他顾之时,公子姬突领众悄然撤出,直奔中军帐。
此刻,上卿傅瑕正于帐中候讯,又闻得帐外人马躁动,怒而起身,亟欲挑帘外出查视。
突然一柄长剑刺破帘布直抵面前,上卿傅瑕惊而后撤,随之摔倒在地。
转眼再看,长剑业已收回,仅留得帘布上一处破洞,公子姬突旋即提剑跨入,冷笑道:“上卿可识得我乎?”
上卿傅瑕抬手指其面,目瞠口哆半晌无言,至最后惊道:“逆子姬突!”
公子姬突瞬时敛言厉语道:“算汝有识,今可死得瞑目矣!”说罢,行前举剑欲戮。
剑风拭面,寒意侵身,眼看剑将临颈之时,上卿傅瑕瞬即伏地扣首道:“郑君在上,谨受微臣一拜!”
公子姬突惊而迟疑道:“此举何意?”
上卿傅瑕回日:“公子误会臣矣!臣今领军至此,即为迎立公子!”
公子姬突剑指其背日:“子婴待汝不薄,怎可忍心卖主求荣?”
上卿傅瑕直身拱手回道:“良禽择木而栖,子婴无才,随之难有所为,怎比得公子雄心壮志,拜君座下,定能成就不世功业!”
公子姬突随之数声厉笑,旋即止笑斥日:“本君不收卖主之徒,今日汝可出卖子婴,他日亦会背弃本君,今日决然留汝不得!”说罢,即又挥剑将斩。
上卿傅瑕惧而叩首,泣日:“念吾并害君之想,敢请舍我一命苟活,吾谨还朝谋弑子婴,执其首级跪候新郑城下,以此迎纳公子入城!”
公子姬突暗自思道,若得如此,可免郑军自相残杀,保存国力以争诸侯,其人或可一用,是以应其言日:“汝若一去不回,则当如何?”
上卿傅瑕紧言回道:“郑室精锐尽在此处,如臣一去不回,公子自行挥师攻城便是!更兼臣之父母妻儿尽在营中,骨肉至亲系臣生之所望,公子有何患之!”
公子姬突喝道:“也罢,暂且信汝一回!”说罢,收剑还鞘,执其出帐。
出得帐外,众将士察觉有变,已将中军大账团团包围,因忌于主将安危,是以未敢攻上,公子姬突遂附耳轻言道:“谓此不用我教罢!”
上卿傅瑕点头会意,谓众言日:“子婴无道,亡君复归,众当顺从天意,继我拥立新君!”说罢,即将兵符交付于公子姬突手中。
亟此营中,上卿傅瑕职爵最大,除其别无效从之人,因是有今,莫敢不从,是以陆续拜倒,齐言道:“愿随新君!”
公子姬突遂着本部兵马,携众前往灭火安营,自带十骑押送上卿傅瑕出营,临行叮嘱道:“谨候佳音!”说罢,纵其离去。
上卿傅瑕策马疾驰,于路回首十数次,不多时身影消失于黑暗之中。
六月甲子,公子姬突帅师行抵新郑城下,对其围而不攻,自下望上扬言道:“许诸三日之期,开城献降,如若逆意逾期,我必踏之主中进城!”说罢,即令三军严阵以待。
郑公姬子婴急忙登城查视,只见敌军蚁聚城下跃跃欲起,而新郑守军仅余得不过三千之众,高低立见,胜负即分,一时气息不畅晕倒在地。
众人救起担下城来,将近半个时辰之后,郑公姬子姬婴方才悠悠醒转,紧随之又是数口鲜血喷溅而出,众皆伏地祈请息怒。
调息刻余,郑公姬子婴颤言道:“敌允寡人三期之期,寡人亦准汝等三日之期,如无良策退敌,汝等洗颈就戮罢!”言讫,斥退众卿。
众皆惶退,而见上卿傅瑕久立堂中无动,郑公姬子婴怒由心生,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骂道:“无能之徒,竟还有脸现身寡人面前,亏得寡人对汝如信任,将之郑军尽数付汝,不料汝竟弃军独自而还,引敌兵临城下,今之战事吃紧,暂不于汝问罪,待之退敌,必将处汝凌迟!”
上卿傅瑕缓步行近,笑言道:“大争之世,人皆心起争心,自汝为君,庄公盛世一去不返,尸就君位,不若许与有为之人,以铸烈火乾坤!”说罢,即于袖中取出一柄短刃,不偏不倚直刺入郑公姬子婴胸膛。
郑君姬子婴生观其丑恶嘴脸,瞠目结舌口不能语,满腔怒火随之汨汨鲜血,顺自匕刃宣泄而出,继之闭目舒息,暗叹生不逢时,忠良尽闭,奸吝齐出,以致错信小人而遇暗算,可谓是天道轮回也!挣扎得片刻即告气绝毙命,后人谥日
不多时,上卿傅瑕满身血污行出郑君寝殿,谓众言日:“子婴惧敌自毙,有识者,当从某行,开城迎纳公子突!”说罢,行将在前,令开城门,继之伏地跪候。
众皆面面相觑,事已至此,想再多亦无济于事,尽随之跪候城前。
见之此景,公子姬突亦未多想,一声令下,领军入城。
来至众人跟前,公子姬突穆颜谓众言日:“傅瑕背主弃誓,着斩讫来报!周有常刑,既伏其罪矣。纳我而无二心者,皆许之上大夫之事!”说罢,即于众前策马行过,竟如无事一般。
众甲士随之将上卿傅瑕拥出,但见其挣扎大呼冤枉,然则众人无人问津,亦算是恶有恶报矣!
复致朝堂,公子姬突高坐君位,众臣入而朝贺,唯余大将原繁不动声色。
公子姬突望其面嗔言道:“吾今复位为君,亟愿与伯父共事,奈何伯父目无寡人,是为何故也?初时寡人出,伯父无裏言;入,又不念寡人,寡人憾焉!”
大将原繁拱手对曰:“先君桓公命我先人典司宗祏。社稷有主而外其心,其何贰如之?苟主社稷,国内之民其谁不为臣?臣无二心,天之制也。子仪在位十四年矣,而谋召君者,庸非贰乎。庄公之子犹有八人,若皆以官爵行赂,劝贰而可以济事,君其若之何?臣闻命矣!”乃祈三尺白绫,自缢而死。
承其遗愿,公子姬突未加阻拦,遂其心意而行,后着戟士收之厚葬,郑室之乱亦由此告一段落。
但看姬突执政,是续庄公之辉傲视诸侯?亦或是就此沉沦盛世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