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文,柯邑会盟,虽生曹沫劫盟一段插曲,好在齐室终得平复鲁怨,与之暂止兵争,然虺化成蛇,必欲食人。
公元前68年初春,齐公姜小白朝会众臣,亟欲商讨扩张方略,当堂问道:“齐势今非昔比,屈居东海决非长策,王霸之途任重道远,及后何去何从,还望众卿畅言!”
上卿高溪出列上奏道:“北杏会盟之后,子姓宋室仍与我敌鲁室暧昧往来,长此以往终将于我不利,敢请伐之!”
右相鲍叔牙随言谏阻道:“诸侯无错,出师无名,恐无能成也!”
齐公姜小白愤而诤言道:“弱我便是错!”
上卿高溪驳日:“行战惧险,是为胆小怕事;出师求名,是谓心中无数;如此小事无为,大事不敢为,何以称霸?使兵无矢,致军颓靡,时之日久,必起妖邪,是为灭亡之道也!”
大夫鲍叔牙从言道:“逆节萌生,天地未形,先为之政,其事乃不成,缪受其刑。天因人,圣人因天。天时不作勿为客,人事不起勿为始。慕和其众,以修天地之从。人先生之,天地刑之,圣人成之,则与天同极。正静不争,动作不贰,素质不留,与地同极。未得天极,则隐于德;已得天极,则致其力。既成其功,顺守其从,人无能代!”
齐公姜小白起身争日:“可究其密谋之实,继而从情伐之,可也?”
右相鲍叔牙执言回日:“善密者,明无能察也!成功之道,嬴缩为宝。毋亡天极,究数而止。事若未成,毋改其形,毋失其始,静民观时,待令而起。故曰,修阴阳之从,而道天地之常。嬴嬴缩缩,因而为当;死死生生,因天地之形。天地之形,圣人成之。小取者小利,大取者大利,尽行之者有天下!”
上卿高溪接言反问道:“如此坐以待时,霸业何时可期?”
右相鲍叔牙紧言道:“非我愿等,乃时势所致也!穷力奔走之兽,极易为人所擒,需得张弛有度,方可从容不迫!为政者亦须有起有伏,无战之时,当行文治以强邦,遍施德义于九洲;亟战之时,乃敢行武诛妖邪,伐吝除叛平天下!”
齐公姜小白一时难以抉择,转向问道左相管夷吾:“二卿之争,管子有何高见!”
左相管夷吾拱手礼言道:“微臣意从右相之言,闲时适静,遇乱则动!夫静与作,时以为主,时以为客,贵在得度。知静之修,居而自利;知作之从,每动有功。故曰,无为者帝,其此之谓矣!”
齐公姜小白惊日:“无为而治,寡人何以窥天下!”
左相管夷吾对言道:“君上谬矣!古之帝王,得天下者,必为圣贤!圣贤者,无为也!以贤待天下,天下必委之!”
齐公姜小白惑而请将日:“敢请管子详言,寡人谨受教!”
左相管夷吾镇静回言道:“贤者,诚信以仁之,慈惠以爱之,端政象不敢以先人,中静不留,裕德无求,形于女色。其所处者,柔安静乐,行德而不争,以待天下时变,适而动作也。贤者安徐正静,柔节先定,行于不敢,而立于不能,守弱节而坚处之。故不犯天时,不乱民功,秉时养人,先德后刑,顺于天,微度人。以此会天下,天下何以负君?”
齐公姜小白柔言问道:“既如管子所言,寡人适为贤君可也?”
左相管夷吾拜道:“君上明鉴,祈请勤政爱民,广纳名士!”
齐公姜小白踱步徐言道:“寡人即位至今,不敢一日废政,遍施惠民之策,自诩勤政爱民也!另设庭燎招士,可谓碑辞厚礼矣,期年而士不至,是为何意?”
右相鲍叔牙紧言回道:“非也!时有一人进见,名日开方,乃东野鄙人,独善九九算术,臣以其才小,而未敢荐君,臣之过也!”
右相管夷吾接言诫道:“勿以才小而薄人,勿以才大而疏人,礼贤下士,乃为用人之道!”
齐公姜小白遂令日:“此人何在,速诏来见!”
右相鲍叔牙回日:“入齐是客,亟当以礼相待,著其下榻于稷下礼馆,臣这遍前往礼前来!”言罢,礼拜自去。
不过时,二人同回,入殿礼毕,齐公姜小白谓其言道:“九九足以见乎?”
庶民开方直言回道:“闻君设庭燎以待士,期年而士不至,何也?君,天下之贤君,四方之士自愧才不及君,故不至。夫九九者,薄能耳,而君犹礼之,况贤于九九者乎?泰山不让砾石,江海不辞小流,所以成其大也!先民有言,询于刍荛,博谋也!”
见说,齐公姜小白悦言道:“能语此言者者,亟当小才乎?”乃固礼之,使之为己近侍。
朝后,齐公礼士之举传出,四方之士相导而至矣。
时过月余,复会朝堂,齐公姜小白随言问日:“近日,临淄士子云集,稷下礼馆门庭若市,可有大才为我所用?”
左相管夷吾接言上奏道:“入齐士子众多,不胜枚举,臣荐五子与君,以佐君上王霸大业!一为东郭牙,善心术,观其礼而知忠伪,犯君颜色,进谏必忠,不辟死亡,不挠富贵,可职谏官。二为宁戚,善农田,垦草入邑,辟土聚粟多众,尽地之利,可职司田。三为隰朋,善权谋,升降揖让,进退闲习,辨辞之刚柔,可职大行。四为王子成父,善兵伐,平原广牧,车不结辙,士不旋踵,鼓之而三军之士视死如归,可职司马。五为宾须无,善刑法,决狱折中,不杀不辜,不诬无罪,可职司理。”
齐公姜小白频频点头,赞日:“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得之诸众辅佐寡人,何愁大业不成!”
待其说罢,近侍开方亦参拜道:“微臣亦荐三人予君,首为易牙,善厨事,精于煎熬燔炙,请为膳夫。次为竖刁,善礼典,极尽礼乐刑政之能,请为肆师。再者常之巫,善方术,审于死生,能去苛病,请为神士。藉此三人,望君录用!”
随其音落,右相鲍叔牙出而谏道:“此皆惑众之能,望君慎用!”
近侍开方回首躬身拜道:“众大臣所虑者,国之大事也,荐子亦需经天纬地之才,小子无能与享!而我所思者,乃君之寝食出行也,荐人需细于宫闱琐事,自然入不得众大臣法眼!”
待其言罢,齐公姜小白笑言道:“开方之言是也!朝前大事亟仰众卿大夫出谋划策,宫闱之事且由开方一众善从,两不耽误岂非更好?众卿所荐之人,着即尽能任事,可也!”说罢,即告退朝,转身行去。
君意如此,众人只得应言行事,自此齐势蒸蒸日上。
话分两头,还观诸侯,宋室新君御说文而有才,即位之初应齐北杏会盟,为之宋室博得片刻安宁,得以拢聚民心稳固君位,及今大权在握,自是不甘沉沦,屈居齐人之下,势必永无出头之日,唯有与齐一争,方可破囚而生,一偿胸中壮志。
然谓齐之强,宋公御说亦不敢轻言取胜,如得胁齐列案和谈,与其平起平坐即为事成,则制霸有时也!
行则险,成而诸济,不行则废,无有起时!思忖再三,宋公御说终下决心,背北杏之盟,脱齐协管,暨成大业。
春二月,宋室背盟檄文习传中原,犹如一声春雷,开启全年兵争新篇章,当先反应者便是东境齐室,尊为北杏盟主,盟邦弃誓悔约,可谓颜面无存,齐公姜小白怒责其离经叛道之举,是以当即行朝,商讨伐宋事宜。
庙堂之上,齐公姜小白扶膝前倾,厉目环视群臣,立意伐宋势在必行,是以不问可否,末了直言问道:“我欲伐宋,何策可行?”
司马王子成父入仕不久,亟待立功以呈君,当即请言道:“末将不才,愿请一军入宋,一战而下商丘!”
齐公姜小白骤然起身,即欲拜将斥师定期伐宋,左相管夷吾出而谏道:“师出伐宋,事非儿戏也,还请三思而行!时下民居无定,民心未安,甲兵勿修,卒伍不足,治内者未具,为外者未备,以今时之齐力,难以为一战下宋,至多逼其与我谈和,如此降尊委人,于我大不益也!颜面受损事小,毁邦国大计事大,为君者切不可意气用事,望君稍加克制隐忍,冀齐崛起之时,何愁今日之怨不得出!”
闻言,齐公姜小白愠色峻言道:“勿得多言,君之无颜,则国之无颜,何以制事于诸侯?伐宋之事,勿得再论,再欲谏我,便非齐臣!”说罢,拂袖转身,背对众臣。
君言若此,左相管夷吾无奈只得悻悻而退,众臣亦无言,右相鲍叔牙随之进言道:“君上明鉴,管子并非妄言,伐宋事非小可,亟当从长计议,非欲出兵,臣则有言,望君纳从!”
齐公姜小白一动不动负手无语,右相鲍叔牙续言道:“宋势稍逊于我,胜我虽不可得,然御我则无难,籍齐一己之力伐之,必是为一场恶战,即便胜之,亦将损兵折将大损国力,而济诸侯坐得其成,则见一消一涨间,齐势不再,制霸难矣!臣意,弱我强邻之举不可为,伐宋亦非我君一人之事,北杏盟尊王攘夷,宋室背盟是为蔑王逆周,首当请师于周,继而更邀诸侯联军共伐之,似此方为万全之策!”
闻之此言,齐公姜小白随即转身,振臂呼日:“如此方为我大齐之臣,众卿皆当扈从仿效,即依鲍相之言,遣使出访诸侯,邀众合力伐宋!”
谓君有言,众臣受命而出,大行隰朋职事起行,首入洛邑觐见周王。
周王姬胡齐依礼召见,入至王畿大殿之上,大行隰朋谓上礼拜献言道:“外臣使见,叩请我王,兹有宋逆犯上作乱,亟请我王主事,出师伐叛!”
观其气宇不凡,周王姬胡齐悦道:“齐使入周,寡人喜不自胜,暨为除逆护周而来,敢不效从?鉴此本当御驾亲征,奈何先君新亡,寡人国丧在身,不便远行,权由单伯代我,赴会诸侯以讨不臣!”
单伯姬晋闻言行出,拱手领命。
周王姬胡齐微微颔首,笑颜复望大行隰朋,谨待回言。
大丧之期,不避烽火,其言若此,夫复何求?大行隰朋当即叩首谢日:“吾王大”
事成,两相愉悦,周王姬胡齐当即诏命宴请齐使。大行隰朋执拗不过,只得暂缓离周,应言赴会。是夜,莺歌燕语,欢乐无限。
岁前,先王姬佗因之病重仙逝,谥号庄王,在位时期,平定王子克之乱,并与齐国联姻,可谓尽心为周矣!
为人臣子,即已入得洛邑,怎着亦得往祭奠一番,至离洛之时,大行隰朋依礼置备香火纸烛,独行前往凭吊。
后为周王姬胡齐知晓,大赞其知书达礼,即着单伯姬晋携师出征。
闲话少叙,且说大行隰朋出得洛邑王畿,继又东向行使陈、曹两邦,呈请诸侯联军伐宋,众见王师领头,又不敢逆齐之意,是以皆言允许出兵。
使命达成,大行隰朋还邦复命,齐公姜小白大赞其冠勇才绝,随即着王子成父为将,领师出征。
春三月,联军汇集石门,拥周齐陈曹四邦之兵,共计三万余,行祀祭旗,誓师伐宋。
王师在前,齐室不敢尊大,遂尊单伯姬晋为联军主帅,随其一声令下,联军踏上征途,浩浩荡荡开赴宋境。
联军蜂蛹而至,不日兵临宿城。战报传至商丘,宋公御说自知无法与之正面匹敌,遂斥令宿城驻军坚守待援,进而亲领两万精兵速往增援。
齐将王子成父少年老成,观之宿城守军不过数千之众,以众击寡轻易可下,而待宋室援兵赶至,战则难矣,遂直入中军大帐,仗剑叩拜道:“宋军无防,敢请速战,齐军愿为先锋!”
联军举事,自难同心,于之此时亦不例外,单伯姬晋寄意周室孱弱,仅余手头万余精兵,还需外防狄狨,内防诸侯,万不可于此葬送,是以和言相拒道:“将军莫慌,敌情不明,不宜妄动,且长途行军至此,三军亟待休整,待我察清宿城防务过后,再行出兵不迟!”
斟其所言,皆为实情,且其为联军主帅,亟令如此,齐将王子城父不敢公然违抗,谓其贻误战机,亦只得忍气吞声。
及至次日,眼见宋之援军现身,齐将王子城父又谓单伯姬晋请命道:“宋室援军赶至,切不可使之会师宿城,我当斥师隐伏于道截杀,若得击溃敌师援军,余之宿城守军不足为虑,一战可下也!”
单伯姬晋无意出战,遂托言道:“援军不知几何,冒然出兵恐陷于危难,且先观察观察!”
及闻此言,齐将王子城父遂知其无意出兵,乃弃周师于不顾,转而请成于陈曹两军。
而见周师未动,陈曹亦不敢轻出,齐将王子城父冲冠而出,仰天叹日:“竖子无谋,不可共事!”说罢,即引齐师起营还朝。
见之齐军退走,单伯姬晋更是无意出战,又因未得齐公君命,不好私自毁约退兵,只得集陈曹两军离城落营,与之宋军遥遥相望。
如此一连数日,宋公御说已知战无起时矣,心中所谋已成一半,遂一卷信简递至周师大营,邀其和谈罢兵。
单伯姬晋获书大喜,若得依此与之和谈,亟可堂而皇之退兵,可免留此驻军空耗粮饷,与之齐公亦有所交代,是以当即应其和谈之请。
竖日,两君落案城前,互施礼毕,单伯当先言道:“宋君何敢行逆周之举,今招联军侵境,可知错矣?”
宋公御说拱手敬天,礼言道:“寡人崇周之心,天地可鉴,从无逆周之意,皆乃齐候片面之言也!”
单伯姬晋叹日:“也罢,只得罢兵歇战,即为仁主,望之日后多助周也!”
宋公御说回日:“忠君之事,职臣之能,幸为君故,岂敢言助!”
单伯姬晋转颜忧色日:“宋君此般驳齐,怕是终难善了,可想过今后如何与齐共处!”
宋公御说接言果断回日:“寡人是为周臣,只知事周尽职,不知如何事齐!如其好生待我,我必恭敬礼回,如其衅事欺我,我必睚眦以报!也望单伯还朝王前美言,助我声势!”
单伯姬晋拱手谦辞道:“老臣自当尽力!”
随言之,宋公御说取过和约,两两署名罢,进而各自还营。
午时过后,单伯姬晋领军往西徐徐退去,联军伐宋至此落幕。
还说齐将王子城父还朝述职,齐公姜小白闻之周师纵敌误战,亟欲挥师西出惩但又周,得之右相鲍叔牙出而谏阻,但闻其言道:“起事之时,左相曾有戒言,民居无定,民心未安,甲兵勿修,卒伍不足,治内者未具,为外者未备,不可强出制事诸侯,君之不明,何以罪人乎?”
为其一习话语数落,齐公姜小白气焰稍有收敛,拂袖落座郁郁不平道:“出而不得,入而无尊,寡人如何臣前为君,如何世间为人,更何谈霸业!”
右相鲍叔牙犯颜直谏道:“大揆度仪,若觉卧,若晦明,君当渊色以自诘,静默以审虑,依贤能之才,纳仁良之策,如此方为正途也!”
闻之右相此番严厉说教,齐公姜小白已然知错,然又羞于认错,遂转面望向左相管夷吾,问曰:“寡人欲修政以干时于天下,安始而可?”
左相管夷吾执言对曰:“始于爱民也!”君臣论战,及此而始。
“爱民之道奈何?”
“公修公族,家修家族,使相连以事,相及以禄,则民相亲矣。放旧罪,修旧宗,立无后,则民殖矣。省刑罚,薄赋敛,则民富矣。乡建贤士,使教于国,则民有礼矣。出令不改,则民正矣。此谓爱民之道也。”
“民富而以亲,则可以使之乎?”
“循法使民,则无不可!举财长工,以止民用;陈力尚贤,以劝民知;加刑无苛,以济百姓。行之无私,则足以容众矣;出言必信,则令不穷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