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乙未,周王姬林薨没,谥之日桓王,其子姬佗继位为王。
王室讣告传遍诸侯,有往者,亦有不往者,皆为利之所趋。
周邻郑室最先接获王室讣告,郑公姬突闻日群臣:“郑周为恶,寡人无意前往吊唁,众卿意下如何?”
见问,众皆默言,大夫祭足上言道:“岁前,郑败于宋,遭受重创,而至诸侯轻郑,不若借此良机笼络周室,及后以天子之名伐交诸侯,定可重振郑室威名!”
郑公姬突驳道:“天下轻周,盟之何益?”
大夫祭足接言道:“王室没落,名之尚存,于周为敌,似与天下为敌,盟之大益!”
先前因之郑公姬突决策多有失误,百官对其多有忌讳,而大夫祭足之言无不核准应验,百官对其信任有加。
观之郑公姬突起身欲待回言固执己见,百官尽皆附言大夫祭足,请君盟周安郑。
见之祭足专政,百官对其毕恭毕敬,郑公姬突恐其于己不利,遂心生杀意。
及后数月,朝间议事,郑公姬突所谋无人问津,但凡足有言,百官无不逢迎。
郑公姬突如坐针毡,除祭之心更为坚定,由是诏请大夫雍纠入宫商议,谓其言日:“祭子结党篡权,寡人如履薄冰,雍卿可有良策解我心疾?”
大夫雍纠始为宋人,乃其母雍姞旁亲,随嫁入郑,受命宋公子冯扶助郑公姬突,闻其声言有难,是以极力为其谋划。
大夫雍纠稍加思索,进而回道:“君有不安,臣自当为之排忧解难,主言祭子专权,侵害君位,臣定设法除之,以安君侧!”
心中所想,为人言明,仍是吃惊不小,郑公姬突嘱咐道:“事非小可,卿当慎谋!”
大夫雍纠礼言回道:“主上宽心,臣有万全之策!”
说罢,转身即走。
疾步转出宫门,大夫雍纠取道直行还回府邸,连夜于书房密见门客府衙数十人,深夜又召其妻雍姬房中叙话。
雍姬得召行至房前,观之众人行色匆匆,似有大事将发。
雍姬踱步上前打开房门,只见大夫雍纠背对房门负手而立,闻声转身肃颜轻语道:“盛夏小满将至,愚夫业已置下祀礼,届时设宴郊野行祭车神,有劳贤妻代为通禀岳丈大人,请其如期临抵主事,以佑祭氏封邑风调雨顺,祈祷金秋岁丰!”
突闻其言,其妻雍姬莫名应承。出得书房,雍姬缓步侧首细思,往岁从未行祭车神,加之今夜府中景象,大致与父祭足有关。
夜色当空,本应归房休歇,还思夫君雍纠之言,雍姬越感心神不宁睡意全无,遂转道行入母亲房间,谓母言之雍纠所行之事,敬期母亲为之解惑。
祭氏稍加考虑,进而扶案急言道:“雍纠今日反常行事,夜谋行祭车神,此中必有蹊跷,如其真有加害祭子之心,老妪当是再难会见祭子矣!汝当尽早告诫乃父,嘱其早思应对之策!”
雍姬面漏难色,凄然回言道:“夫者,相伴一生!父者,赐享一生!何以抉择父与夫孰亲?”
祭氏叹言问道:“夫行无道,乱闱罪不可赦,弃之再续即可!父蒙冤屈,沦落小人之手,枉死无可为父,汝自思量也!”
雍姬连声叹息,终应祭氏之言,转首告日其父:“我夫雍纠,夜召门客密议,后又嘱我托言父君,请公小满郊祀车神,吾惑之,如实以告,期父及早谋之!”
大夫祭祭垂首不复回言,稍倾谓其劝慰安抚,送其归还寝房休息,恰如无事一般。
及至小满当日,大夫祭足如郊行祀祭礼,大夫雍纠屏退左右,谓其轻言道:“岳丈大人能谋善断,缕立勋绩,以致功高盖主,恐汝威胁君位,君上授命除之,汝自引灾,休怪愚婿!”
大夫祭足展颜笑道:“老夫行得正,坐得端,从不惧他人非议诽谤,汝若收手,我可既往不咎!”
闻其此言,大夫祭足似是有备而来,大夫雍纠疑心事已败露,遂欲先下手为强,掷杯为号传令伏兵出击,不料竟无一人行出。
大夫雍纠暗自心惊,回首还望祭足,只见其垂首闭目面无表情,良久复言道:“汝欲求死,我便成全汝念!”说罢,伸出双手合什掌击。
十数人应声窜出,转眼间将之大夫雍纠刺于血泊之中。
害人者自害之,大夫雍纠至死不知谋刺之事何以败露,大夫祭足着人将其尸体盛敛运回城中,停放于宫门左侧洗浣池边,以此敬告郑公姬突知过悔改,勿得再生害人之想。
郑公姬突呆立雍纠尸体旁,直视其面良久嗔言道:“谋及妇人,宜其死也!”说罢,负手叹息,扬长而去。
谋刺当朝权臣,事败势孤,郑公姬突自知君位难持,遂着手潜逃,期盼日后东山再起。
虽因雍纠过失而致今日困境,毕竟乃为其母雍姞故人,郑公姬突不忍其曝尸于野,遂着人好生收敛入葬。
静待月余,趁得城中守军松懈,郑公姬突领得三千护卫亲兵冲新郑,失落于野复回公子之身。
因之岁前方与周遭诸侯恶战,公子姬突一时竟无落脚之处,遂隐匿于蔡地山野,数月无栖。
君位虚缺,庙堂大乱,大夫祭足提请世子姬忽还主事。
群臣皆然,大夫祭足遂亲往卫地迎接世子姬忽复位,两人会于卫地庐庭,大夫祭足躬身致以大礼,世子姬忽拂袖侧身,目不相迎挖苦道:“大夫是为郑室北斗之尊,处高临深谓我施行如此大礼,鄙人落魄之身弗敢受之?”
知其仍旧无法释怀当初联宋易主之事,此属人之常情,纵谁受此际遇亦无法淡然处之,大夫祭足只得苦心解释道:“初时,先君新亡,举邦风雨飘摇,社稷危如累卵,世子不思固本安邦,竟纵风止燎出战楚军,老夫不忍郑室三世基业毁于一旦,只得行此下策,虽有负于世子信任,但无愧于先人寄望!”
时过境迁,世子姬忽亦时常自省,若非当初任性妄为,亦不至于走到这般田地,今又见当初罪魁祸首当面谦卑认错,是以释然亦无追究之心,接话直言问道:“祭子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大夫垂首叹息一声,回言道:“公子姬突,恃君无道,刺臣事败,惧而携军叛逃,恳请世子复位为君,还邦主事!”
闻其所言,世子姬忽闻言一声冷笑,调侃道:“勘谁如郑为君,皆盼祭子横死,大夫怎生为人臣子也?”
大夫祭足接言道:“老夫忠心,天地昭昭,活得半生死不足惜,只求郑室基业长存!”
世子姬忽挥手止言道:“也罢!吾亦生为郑人,郑室三世基业,不能毁于你我之手,便从汝言!”
说罢,即着侍从收拾紧要什物,连夜随同大夫祭足还郑。
君位失而复得,郑公姬忽业已成事不少,桀骜秉性收敛许多,对之大夫祭足所言,亦是多有受纳,如其盟周御邻之策,就地施行秉行不悖。
而随之郑公姬忽复位者,还有许叔姜新臣,趁得郑室内乱,借助诸侯之力,驱走驻许郑军,而得入许复位。
然豫中许邑乃郑扩张必取之地,及后郑许相争分外激烈,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此后数月,郑室少事,转而言道鲁地,话说鲁公姬允,如齐参加完齐僖公葬礼,还邦有闻周桓王驾崩,亟欲前往凭吊,遂邀其属邦,诸如者邾、牟、葛者,共计十数诸侯,同赴洛邑以增声势。
然天不遂人愿,因之郑公姬忽还邦主事,秉持大夫祭足之策潜心理政,由是军民同心国力有所恢复。
访见鲁室极力巴结笼络周室,恐其有损郑室利益,郑公姬突明暗同事,阻拦鲁公姬允一行入洛。
然则想要入洛觐王,必经郑地,鲁公姬允几番与郑借道,均为所拒不得成行,勃然大怒日:“姬忽小儿,复入新郑不过数日,竟敢衅鲁绝我觐王之意,成周数百年间未见如此无礼之人,寡人立誓将竖子驱离出郑,叫其再失君权,以正世俗礼法!”
当下即著简遣出,欲会宋、卫、陈、蔡联军复伐郑室。
然经宫闱争位之乱,郑公姬忽引前车之鉴,与之大夫祭足君臣同心,运筹帷幄斡旋诸侯,鲁室联军数次侵郑,皆告无功而返。
是年冬十有一月,首侵郑地,鲁公姬允先助公子姬突突击栎城,击杀檀伯而自居,而后纠集陈、宋、卫三邦以扶持姬突为由,集四邦联军会聚袲地,大举进犯郑境,而得郑室君臣协力抗争,联军弗克而还。
次年(公元前696年春正月,再伐郑室,鲁公姬允继又礼请蔡、宋、卫三邦会聚曹邑,歃血为盟复扑郑地,大夫祭足自请为使,独入敌营舌战诸侯,迫使联军不战而退。
时至夏初四月,三掠郑邑,鲁公姬允经营数月重获盟邦信任,遂又再聚宋、卫、陈、蔡会盟曲阜,集五邦联军围攻郑邑,郑将高渠弥临阵挂帅,统领郑室全军,左驭天子六师,右携南燕援军,风诡云谲虚归实往,五邦联军大败而归。
历此三败,无人再敢联军伐郑,鲁公姬允仍旧心有不甘,遂举倾国之力,欲以一己之力与郑一战。
秋初七月,鲁公姬允曲阜誓师,祭告宗庙以期先人护佑,大宴群臣以求政通人和。
金秋时节,鲁公姬允亲领四万鲁军开赴郑地,不期方才行至向地,便遇郑将高渠弥领军至相抗。
鲁者誓破新郑宁死不退,郑者护邦安民寸土不让,两军势均力敌由此陷入僵持。
郑军主将高渠责令三军倚仗山原壁垒驻防,鲁公姬允则令取泥为砖,耗时三月至冬初十月,竟于向地筑起土城一座。
山风凛冽,郑军驻防原野饱经雨雪催残,士气渐弱。
而鲁军集聚土城避风不畏严寒,士气愈强。郑将高渠弥观之此景于已利,遂起破城之想驱除鲁军,然鲁军聚重兵把守土城,何能如言轻易可破?
思前想后终是无计可施,忽一日风雪交加,郑将高渠弥计上心来,遂令亲兵百人着鲁军军服,视敌不备潜入城中,后又敕令三军熬寒藏伏雪中,及至城中郑兵赚开城,雪中大军相机而起攻入土城。
鲁公姬允着实未曾想到,郑军会在风雪之天发起突袭,是以毫无戒备,遇之郑军一触即溃。
数万鲁军顶风冒雪四散溃逃,及至鲁室四败于郑,天下诸侯再无敢言起兵伐郑者,郑将高渠弥亦因此战名扬天下。
及后,郑公姬突文仰祭足,武仰高渠弥,郑室政清民悦复兴一时。
而邻邦卫室因之随鲁三败于郑,空耗粮饷寸功未建,卫公姬朔渐失民心。
更于栎地传出流言,日其弑兄篡位之言,卫公姬朔众叛亲离,其君位岌岌可危矣。
话及当初,卫宣公姬晋荒淫好色,与其父卫前庄公姬杨之妾夷姜私通,生得伋子。
夷姜不甘屈辱,取得白绫三尺上吊自尽,卫宣公姬晋遂将伋子托与右公子姬职抚养。
后思将功补过,又择得齐女宣姜与其为妻,只是不曾料想,见得此女沉鱼落雁之容,卫宣公姬晋淫心大作,竟此女霸占自取为妾,生得寿与朔。
因寿与伋相貌极似,每旦见寿并生愧伋之情,卫宣公姬晋不忍观之,继又将寿嘱托左公子姬泄抚养。
朔因貌似其母,而得避免外送,伴母宣姜成长。
由是母子情深,宣姜意助朔子僭居太子之位,以便日后继位为君,遂与朔子和谋,诬陷伋子暗中联齐于卫不利。
伋子自请为使,入齐请盟自证清白,卫宣公姬晋见其宁死不屈颇为赞赏,加之心中本就于他有愧,不忍将其错杀,便应其出使齐地之请。
宣姜母子见之一计不成便生二计,因之入齐必经莘地,两人便使死士如莘等候,意在待伋行经莘地之时将其刺杀。
因其谋事不密,为其同母胞寿子获知,又因寿与伋同命相怜,寿子不忍眼看其惨遭毒手,遂亲住伋子府邸,耳提面命劝其放弃为使入齐。
突闻其言,伋子不知个中详情,直言相拒道:“弃父之命,我必落人口实,若许奸人得逞,父恶其子,我命休矣!”
其言亦在理上,寿子念及生母之情,又不便讲出实情,遂起意代伋入齐。
寿子以手击额,佯作幡然醒悟之状,谓言思兄至甚不忍远离,借由赔酒践行将其灌醉。
次日清晨,伋子处沉醉宿睡之中,寿子躬身礼别,驾得太子车撵出关使齐。
挨至莘地,寿子挑帘外望,谨盼刺客识得其面放弃刺杀。
殊不知,宣姜母子为免牵连己身,所选死士皆为宫外寻得,根本不识寿与伋,观其面貌,与手中画像极为相似,又有太子旌旗车撵佐证,遂一拥而上,乱刀斩毙寿子。
伋子酒解睡醒,寻遍府内不见寿子身影,问日门人方知清晨驾车而去。
伋子暗道不好急步出门,策马寻踪于后追赶,待其赶至莘地,见之寿子躺于血泊之中,遂弃鞍落马,跌撞上前一把将其身首抱起,仰面嚎啕不已。
刺客闻声转回,见之两人容貌如一,正自纳闷不知所以然,闻其言道:“贼子做科,刺我便是,寿子何罪?竟相刺焉!”
待其说罢,众人方知刺错人矣,嚎啕者方为太子伋,遂又一拥而上将其刺毙。
寻得二人身份证件,众刺客还城复命,宣姜知众误杀寿子,悲冲怒起将众屠戮殆尽。
此中一人,因疾未往复命,由是幸免于难,闻讯逃离为地,为公子姬突所获,栎城流言自此而起。
真相大白于天下,寿伋养父,右公子姬职并左公子姬泄,获知事情原委悲愤交加,遂起废君之念。
十一月,左公子泄、右公子职合谋驱离卫公姬朔母子立公子黔牟为君。
卫公姬朔携母逃亡至齐地,齐公姜诸儿念及姐弟旧情,遂将二人留于临淄,齐襄公争霸中原自此而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