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前698年,春江水暖早于往日,正月伊始,江河寒冰尽皆消融,水流奔腾不息,映显中原纷争如火如荼。
去岁,郑领六邦联军围困商丘,宋公子冯被迫屈膝请降,每忆及此,无不切齿溢血。
春朝首会,宋公子冯即告群臣,言日郑人辱我,亟欲雪耻,着群臣上策谋郑。
方才脱离战火阴霾,众皆不愿再战,是以无人上言。
无奈之下,宋公子冯遂逐一点名逼问,首问公子子捷。
公子子捷不及思量,出而回日:“郑宋实力相当,与其决死一战,尚无必胜把握,不若待其生乱,我再趁虚而入,以雪今日之耻!”
闻言,宋公子冯叉腰吼骂道:“依汝之言,郑室十年无乱,我便十年不得复仇,若其愈来愈强,我便此生不得雪恨?竖子无教,逐出杖责二十!”
待其音落,殿前甲士拥入,将之公子子捷拥出。
宋公子冯仍旧愤慨难平,来回踱步,继而伸手指向司城南宫长万,问日:“汝言如何制郑?”
司城南宫长万跪地请战道:“区区郑邑何所惧!立邦不过百年,新近又历三子争位之乱,民心不附,军心不稳,臣请将兵伐之,血战新郑,旬月之内,破城擒拿姬突,献纳君上足下!”
宋公子冯续问道:“郑室联军御我,又当如何?”
南宫长万一心只在与郑一战,并未思及此处,见君有问,不知如何做答,只得搪塞数语。
宋公子冯不奈,侧首努斥道:“匹夫蛮勇,难成大事!”
司城南宫长万惶恐无措,只得沉首伏地不起,请君降罪。
见君颐指大怒,众臣战战兢兢,唯恐引火烧身,大夫仇牧见君决议寻郑复仇,为稳定朝堂局面,遂主动出列献策,言日:“兽欲搏禽,需先剪其羽翼,方可一蹴而就!与郑之争亦当如此,而郑之羽翼,无非齐鲁陈蔡卫也!齐者,自庄公薨没之后,与郑渐行渐远,以利间之,说其反郑助宋,并非难事!卫者,历来与宋交好,其新君姬朔更是有意盟宋,顺水推舟,与其结盟制郑,不亦乐乎?鲁者,君无主见,民无争心,好言劝之,令其保持中立之姿,利宋伐郑大矣!陈蔡者,见风使舵之辈,施之以威,二邦必将倒戈向我,宋将如虎添翼!如此一消一长间,郑室俨然已成孤军,而我将盟八方诸侯,其时掠郑,君可为所欲为也!”
闻其此言,宋子冯扬手称赞,言日:“此言方慰我心,众卿若得仇卿半斗之才,寡人何用苦心问策!”
说罢,当堂拜授大夫仇牧上卿之职,另着众臣依言行事,施行威逼利诱,即而盟交诸侯,以期孤立郑室。
及后数月,宋室使者频繁出使诸侯,诸般施行之下著有成效,卫、蔡、陈等应盟联宋敌郑。
然则齐、鲁二邦,念郑旧情未许和宋之请,郑宋之争陷入僵持时段。
宋使四方奔走,郑公姬突岂能不知其意欲何为,为保持与宋对抗之势,遂于夏五月初旬,使其弟姬语携粮草百车,前往曹地礼见齐、鲁二公,以期增谊固盟。
宋公子冯亦深知齐、鲁不去,与郑之争则无必胜把握,遂使大夫仇牧潜入恶曹,伺机搅乱三邦会盟。
大夫仇牧受命而行,于路思考对策,齐公姜禄甫年逾古稀,体弱气虚不堪重负,不若利之盟典繁复礼仪,若可使其受累病倒,则可解齐室助郑之难,余之鲁室,接受郑室粮草三百车,可使细作混入运粮行伍,待得行抵鲁室粮库,伺机引火焚之粮仓,兵无粮而难动分毫,鲁便有助郑之意,亦无力施行。
谋定而动,大夫仇牧入曹,约见曹公姬射姑,谓其言日:“郑、齐、鲁择地曹邑会盟,天下诸侯侧目,君当谨循周礼操办,囊括无遗,吾君对此十分重视,是以特遣谋前来,献上祭祀饩食,请君笑纳!”
曹公姬射姑受礼回言道:“郑齐鲁三邦,两度会盟于曹,乃天下之幸事,寡人自当不遗余力,盟典之礼仪,事无巨细,寡人必当亲自过问!”
闻言,大夫仇牧谓其俯首称赞。曹公姬射姑留其驻曹观礼,大夫仇牧以琐事缠身为由婉拒,方面告辞离去。
离郑之时,大夫仇牧遴选门下舍人十名,易装鲁服,混入鲁营,以期火烧鲁室粮仓。
自大夫仇牧离曹数日后,盟典如期启动,事尽周礼之繁复,攀山祈天,浸潭祭地,巡游礼民,筹功劳军,历时十余日。
齐公姜禄甫年迈体弱,果如大夫仇牧所谋,还邦之后便一病不起。
谨待数月之期,临淄传来讣告,齐公姜禄甫病重而亡,谥日齐僖公,寓其诚盟诸侯,喜交天下,其子姜诸儿继位为君。
随之鲁地哨探亦传来密报,言日曲阜粮仓火起,三日不休,鲁公姬息领得群臣举行秋祭,祈祷上仓佑鲁丰收,以解粮仓空乏之急。
诸事尽在掌握之中,宋公子冯起意即时举兵,引联军伐郑复仇,大夫仇牧上言谏阻日:“复仇在望,不急一时,臣闻齐室新君姜诸儿,少来与郑公姬突生有嫌隙,如今同为君候,更是不屑相顾,我可利此盟齐,增我之势,使郑陷入孤军无援之境,摧残逆子姬突心志,其时郑之生死,皆随我意!”
闻言,宋公子冯闻神采奕奕,当即着大夫仇牧使入齐。
到得临淄,大夫仇仇觐见齐公姜诸儿,谓其言日:“闻得僖公新丧,吾主遣某前来凭吊,百两黄金唁礼奉上,望君节哀顺变!”
齐公姜诸儿知其无事献殷勤,必有所谋,是以直言问日:“可有所求?”
大夫仇牧笑言回道:“亦无大事,仰齐之巨木,蔽宋之社稷,仅此而已!”
齐公姜诸儿伸手请其入座,坦言道:“宋公厚礼,寡人无以为报,及后宋有所求,我必全力以赴!”
大夫仇牧起拱手为礼,谓上言道:“齐公大义,不若某人,恩将仇报,令我君受之奇耻大辱!”
齐公姜诸儿顺言问日:“莫不是新郑姬突乎?”
大夫仇牧垂首叹言道:“正是此子,我君费尽心力,扶其登上君位,不料其反手遂举联军伐宋,我住迫势城下祈降,蒙受莫大屈辱,饬成诸侯笑柄!”
见此,齐公姜诸儿当面许言道:“姬突小儿,自小目中无中,少时相聚,多生龃龉,今闻大夫此语,我必助宋讨回颜面!”
大夫仇牧以茶代酒,敬言道:“得齐主持公道,吾君定得沉冤昭雪!”
齐公姜禄甫举杯回礼,大夫仇牧谓其言说联军伐郑之想,并约定出兵之期,齐公姜诸儿毫无异议,并亲送大夫仇牧离齐。
谋划经年,宋公子冯如法炮制,集聚陈蔡宋卫齐五邦联军,开启伐郑征程。
冬十有二月小寒日,联军拔营起行,浩浩荡荡开赴郑地,宋公子冯将之联军分为四部,陈、蔡两军先行是为前军,修路铺桥承保大军前行畅通无阻,齐、卫军分居两翼,齐为右军兵围郑城,卫为左军临战长葛,宋公子冯居中自领中军,直行过境奔掠新郑。
不数日,各路人马行抵预定地点,齐占郑城南郊,卫踞长葛城北,意在遏制两城援军新郑,陈、蔡大功毕成,稍退居后掠阵,宋军兵临新郑,城东十里安营。
是日黄昏,战书传至郑公姬突手中,其时文武百官齐聚朝堂,郑公姬突托举战书,谓众言日:“战书即下,次日天明,宋军便要发兵欺城,众卿可有高见?”
闻言,众皆窃窃私语,良久议无定论。郑公姬突不奈道:“与众为谋,枉费光阴也!诏令,全军备战,来日迎战宋军!”
闻得此言,大夫祭足出而抢言道:“君上且慢,肯否容臣一言,再做决断!”
祭足者,三朝重臣,堂前欲言,无人敢阻,郑公姬突亦例外,旋即回身落座,伸手请将示言。
大夫祭足傲立身姿,正色回言道:“我军势单力薄,与宋决战必败无疑,望君以社稷为重,忍辱寻宋议和,金玉钱粮但问其数,郑尽予之,只要郑存于世,自有取回之日!”
待其言罢,众皆纷纷拥戴附言。
观之朝堂喧嚣刻余,郑公姬突拂案而起,怒斥道:“郑自桓公起,唯见血战沙场而亡者,未见屈膝跪地而求生者,寡人更不欲开此先例,汝再惑乱朝堂,立斩之!”
快语言毕,稍待喘息,抛掷战书于堂中,进而沉声令道:“整军备战,违令者,杀!”说罢,转身离朝。
君令在上,众皆不敢有违,只得受命而行。
次日拂晓,郑公姬突领军开出东门,宋公子冯则早已列阵城下,等候多时矣!
待其布好阵型,宋公子冯扬言喊道:“识势者,跪地请降也!”
郑公姬突提枪横马阵前,闻声应言道:“匹夫莫逞口舌之快,有胆便来与我抢下争雄!”
宋公子冯冷笑一声,不复回言,杖剑前指引百鼓雷鸣,宋之三军闻声而出,奋勇争先奔向郑军大阵。
郑公姬突挺枪而出,大呼一声:“杀!”
郑师全军循声出阵,紧随其后迎战宋军。
刹那间,两军短兵相接绞杀在一起,宋公子冯驻马高地,横眉冷目直视战场,郑公姬突纵马穿梭,枪扫疆场大杀四方。
两军血战至日暮,俱有损伤难分胜负,宋公子冯随即侧首后方,擎剑指天厉目而视。
陈、蔡两军如约只是为宋军助威掠阵,两公并马座看郑宋之争,从未想过斥军参战。
骤见宋公子冯仗剑传命,授之两军出而应战,两公正自犹豫不定之时,闻宋公子冯喊道:“胜!我记君恩,败!我必罪君。”
陈、蔡两公畏言相视一阵,进而双双取剑在手,锋指东门令军出击。
两军争战半日,陈、蔡两军一直按兵不动,郑公姬突亦认定联军各怀异志,陈、蔡定将缩首而做壁上观。
却不曾想到,两军战至胶着之时,陈、蔡两军突然出击攻郑,郑公姬突一时愣立当场,不知如何应对。
初时,若是三邦合力攻郑,还可退守新郑拒敌城下,如今两军缠成一团难分敌我,想要抽身退兵几无可能。
随之陈蔡大军加入战斗,战场胜负立见分晓,待其阻断退路,完成合围,郑将全军覆没也。
亏得郑公姬突应变迅速,于陈、蔡大军完成合围之前,领得一部郑军杀开一条血路,突围至太庙闭门拒敌。
郑公姬突单臂拄剑满面血污,独座于先君牌位神龛前,沉首紧盯太庙入口,目不转睛,膝不移处。
庙外,敌军震耳杀声愈传愈近!
庙内,百官窸窸窣窣慌做一团!
血溅故土无憾意,战死沙场名怵敌,已是最后一击,郑公姬突持剑起身,大踏步朝向太庙大门走去。
知其所想,大夫祭足行将上前,谓其言道:“君上真欲亡郑耶?”
郑公姬突闻言止步,侧首谨慎待。
大夫祭足续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郑得存世方可复仇雪耻,衅敌寻死,踏出此门即为亡邦之君,郑之罪人遗万世唾骂,公欲为也!”
闻言,郑公姬突垂首失声痛哭,稍顷掷剑于敌,回身灵前跪地三叩首,期间未发一言。
大夫祭足上前取案上祭祀牛首,转身交于郑公姬突手中。
吱吖一声,太庙大门应声而开,蔡宋陈三君已于门口等候多时。
郑公即姬突行出大门,执牛首跪地请言道:“郑败乞降,望公应准!奉牛首祈盟,以宋为长,诚请事之!”
宋公子冯上前接过祀礼牛首,高举过顶示之三军。
联军回之声声怒吼,宋公子冯谓其言道:“准汝所请!”
郑公姬突领百官回礼致谢,宋公子冯续言道:“竖子狷狂,乏乎人教,难为一邦之主,寡人稍加训诫,取太庙顶橼,嵌我卢门顶梁之上,有朝一日,汝若堪当邦国之责,可前往寻我取回!”
说罢,即着精兵甲百人闯入太庙,掀翻庙顶拆取檐橼,郑公姬突切齿溢血,引百官欠身让道。
历此一役,宋公子冯得以复仇血恨,然则于郑公姬突而言,拆庙取橼,易祀牛首,皆为奇耻大辱,郑宋之怨愈见加深,纷争数世不休。
郑宋纷争轰动诸侯,周王姬林甚是嫉妒,终日郁郁寡欢,日久成疾。
公元前697年,春寒,周王姬林病情愈加严重,适时大夫稼父侍奉在侧,观之周王姬林郁郁不得志之意,著下诗作节南山。
文日:“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忧心如惔,不敢戏谈。国既卒斩,何用不监!节彼南山,有实其猗。赫赫师尹,不平谓何。天方荐瘥,丧乱弘多。民言无嘉,憯莫惩嗟。尹氏大师,维周之氐;秉国之钧,四方是维。天子是毗,俾民不迷。不吊昊天,不宜空我师。弗躬弗亲,庶民弗信。弗问弗仕,勿罔君子。式夷式已,无小人殆。琐琐姻亚,则无膴仕。昊天不佣,降此鞠訩。昊天不惠,降此大戾。君子如届,俾民心阕。君子如夷,恶怒是违。不吊昊天,乱靡有定。式月斯生,俾民不宁。忧心如酲,谁秉国成?不自为政,卒劳百姓。驾彼四牡,四牡项领。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方茂尔恶,相尔矛矣。既夷既怿,如相酬矣。昊天不平,我王不宁。不惩其心,覆怨其正。稼父作诵,以究王訩。式讹尔心,以畜万邦。”
诗以传情,大夫稼父忠周之心跃然纸上。
而因时势所致,大夫稼父未能助王中兴周室,为此深感愧疚。
如今周王姬林命悬一线,大夫稼父亦别无他求,只望寻得四驾王撵一辆,以供天子巡视六师,略减周王姬林失落之情。
时下,诸候各自为政早已断贡,王室府库匮乏,四驾王撵千金之物,轻易不可得也。
闻得鲁室存有先王所赠四驾王撵一辆,大夫稼父遂远赴鲁室求车。
幸得鲁公姬允识礼应其所求,周王姬林亦得临终巡视天子六师,一尝君临天下之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