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74年,春正月乙卯日,曲沃大军营内,晋侯姬小子独居行帐之内,帐前十余长枪甲士看守,禁足不得出,只得案前篆文习字,方才于案篆书一“晋”字,帐帘为之挑起,一束强光照入帐内。
晋侯姬小子拂袖遮面以避强光刺目,过之片刻放下衣袖,透过帐门朝外望去,但见山岭青翠流云万里,随之一道黑影闪进帐内,径直行向晋侯姬小子,与其对案落座。
晋侯姬小子轻柔双眼,继而凝神观之,来者原是曲沃武公姬称,只见其面若冰霜,垂首拄剑谓其言道:“吾本谓尔仁德有识,有心留汝性命,汝竟不顾万千晋人性命,愚弄诓骗于我,暗中勾连外邦,涉我晋室内政,汝欲置晋室社稷于死地耶?”
闻其所言,晋侯姬小子置笔于案,直视曲沃武公姬称言日:“挑起君位之争者,汝!翻手枉杀族亲者,汝!覆手鱼民欺军者,亦然是汝!今竟问罪于我,是何道理!”
待其说罢,曲沃武公姬称不动身形,沉声续言道:“与汝交战终非我愿,弱晋强邻亦非汝意,言尽之你我同为晋室族人,终末问汝一言,汝可应承禅位于我?”
相谈数语,晋侯姬小子猜知滞敌待援之事或已败漏,亦知自己命将不久矣,是以再无顾忌,直言斥道:“战则战矣,想我禅位与汝,却是不能!汝等犯上作乱是为贼,不义之师天地不容,我乃守境护民是为义,明公正道人神共助,汝等必败!”
待其说罢,曲沃武公姬称紧接其话语,言道:“汝之所期者,不过北上周室王师,吾可坦言于尔,日内我必破城而入,待之周师抵翼,我已取城多日矣!”
闻其此言,晋侯姬小子不再答话,回转视线俯首弄字。
曲沃武公姬称见其心志已定多说无益,亦随之提剑起身,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未过多时,帐门再次为之挑起进入一人,乃是曲沃武公姬称侍臣托盘而入,盘中端放一只青铜酒壶,稍加思考便只其内所盛,乃是银霜鸠毒,晋侯姬小子案前独座俯首不语。
侍臣行至案边,将之托盘置于案角,随之谓其言道:“吾主有言,叔侄一场,不意刑兵加身,赐之以体面,望君自决!”
闻其说言,晋侯姬小子微抬其头,望之案角青铜酒壶轻言回道:“谨谢君恩!”
侍臣闻言知意,拱手行礼而退。
帐空人去,晋侯姬小子回转目光于案间,伸手倒转案上所书“晋”字,起身行至对案提襟而跪,取过案角青铜酒壶,笑颜昂首一饮而尽,伏地三叩首随之不起。
回说到曲沃武公姬称,自走出晋侯姬光行帐,只见营内军帐陆续拔除,人涌马奔乱而有序。
随之人流,曲沃武公姬称一路来至辕门之外,戾目峻言翻身跨上战骑,引众直奔翼城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曲沃大军数万之众兵临翼城城下,曲沃武公姬称行军列阵于南门。
大夫姬缗待行君权,领的十余战将登上城头查视敌情,众人一字排开凭城而立举目望下,只见敌军拥满四门,弓步骑三军据操典序列严阵以待。随之南门军阵之中,行出一队重甲步卒,横枪做担抬出一人,上覆白纱难窥其下是谁。待之行至城下一箭之地,担上之人左臂脱纱垂下,大夫姬缗伸首极目细勘,只见其拇指佩之晋室君戒,方察纱下之人,乃是晋侯姬小子。
知君身死敌营,大夫姬缗俯首叩城垂胸悲恸,随之扬剑一声令下,两支长箭应声破空飞出,止于城下重甲步卒身前。
曲沃军阵应从响起一阵号角,送灵重甲步卒止步卸担,继而齐声高喊道:“庸君已亡,汝等当思早降,勿做无谓挣扎!”
闻之此语,大夫姬缗闭目垂首悲愤交加,顿觉胸闷气结,嘴角鲜血沁流,险些载倒于地,得之众人救下,送回寝室歇卧于塌。
约过一个时辰,大夫姬缗方才醒转过来,一众大小将领尽在塌前守候,见其醒转纷纷上前请令,侍者横身塌前拦下诸将,劝告诸将依序呈言,大将姬茼闻声拱手言道:“贼部亟待进军,翼城十万火急,请公授臣御敌之法!”
闻言,大夫姬缗闭目回道:“君上临行之前,密授下臣书信一封,告日下臣,事急之时拆视,可解翼城困境,当是此时也!”
说罢,即着侍者取信,奉与大将姬茼,令其拆阅诵读。
大将姬茼不敢有违,随即拆信当众喧读道:“冬月庚子日,寡人立意独赴敌营,行将滞敌待援之策,亦知此途凶险至极,生死未卜归期无定,特留书遗策付余,以解困厄!公览此信之时,当是事已败漏,我已魂归九泉矣!与之同时,敌必即起大军,强取翼城,而以我守军之力,决难与其相抗,援军到来之前,敌已破城而入也!奉上一言,小子若死,公可承领君职,急时当舍翼城,引之宗族余部,伺机退守晋城,保存实力为上!再者说道,小子身死敌营,姬称弑君犯上,领其不义之师篡夺君位,已犯天下诸侯共忌,必为诸侯各君所不容,叛军即便入得城来,亦无法久居于翼!公若成功逃脱,承袭晋室君位,翼城一脉便未为其所灭,是以只需谨守晋城,以待时变,收复翼城终有时也!”
大将姬茼读罢信简,众臣早已泪眼婆娑,随之先后跪地叩首言道:“新君在上,臣等侯命!”
大夫姬缗强撑身躯侧坐塌上,谓对众臣言道:“先君遗命,众卿皆已听得明白,眼下贼军势强气盛,意欲强取翼城,我等无力御守,着全城依令退守晋城!”
闻言,众臣伏地叩首再拜,回言道:“谨奉君命!”
大夫姬缗挥手拂请众臣起身,随之一抹老泪夺眶而出,叹言道:“可怜先君尸首,仍在敌军中手中,静停于南门之外,我竟无力争回,哀哉!痛哉!”
闻得此言,大将姬茼主动请樱,回言道:“末将请兵两千,前往取回先君遗体!”
大夫姬缗勉力坐直身躯,朝其拱手施以一礼,言道:“将军真义士也,老夫感激不尽!”
大将姬茼不复言语,跪地三叩首,领命而去。大夫姬缗望其退去身影,垂首泪流不止,余皆众臣亦拱手作别,各自回府收拾细软家私,准备随军撤离。
出得姬缗府邸,大将姬茼直奔城防大营,亲自敲响辕门前所立牛皮战鼓。
闻得鼓声,营中将士纷至而来,于练军校场列阵集结。
约过一刻,诺大练军校场之上,已聚约莫五千余人,以至再无兵卒赶来,大将姬茼弃槌入营,转身登上演武将台。
战鼓骤停,大将姬茼满面肃杀之气,行至演武台中间,台下众将士不知其所以然,各自巍然而立大气不敢出,一时间整座大营鸦雀无声,仅闻得风吹皂旗咧咧作响。
过之少顷,大将姬茼叉腰按剑环顾校场,沉声令道:“众将听令,凡家中独子者,或有妻儿者,列左!余皆列右!”
闻得将令,台下将士一阵腾挪转移,分之左右两阵站定,大将姬茼随之续言道:“君命,列左者,护送新君撤至晋阳!列右者,随我杀出南门,夺回先君遗体,归葬祖陵!”
待其说罢,众将士一阵窃窃私语,大将姬茼见之再言道:“生死之期,谨从诸君之意,吾不强求!末许众将思定左右,之后无所改!”
闻之此言,右阵将士三声怒吼齐言道:“愿与先君同寝!”
左阵将士随之跪地奉上言道:“请命随将杀敌!”
见之众将皆有死战之心,大将姬茼心中无比欣慰,亟欲领出与敌一决生死,奈何君命当前,不得以寡敌众,是以当众宣道:“将令不改!”
说罢,大将姬茼即下将台翻身上马,引之右阵两千人马离营而去。
时近黄昏,翼城南门缓缓开启,大将姬茼领军开出城来,离敌一箭之地止步列阵。
曲沃武公姬称横马提剑驻立阵前,亟欲下令强攻取城,突兀见之翼城有变,不知敌欲何为,转而令日三军戒备。
两军南北相望严阵以待,西风卷起黄沙阵阵,偌大疆场一片宁静,晋侯姬小子遗体摆放于两阵之间,任由沙尘覆满白纱。
大战一触即发,大夫姬缗亦由侍从搀扶来至城头查视战况,待之大将姬茼两千人马尽数开出城外之后,为防敌军趁机进军夺门,大夫姬缗随即传令再度关闭城门。
闻之身后城门轰隆一声关闭,城前两千甲士无一回首,大将姬茼随即提枪拍马,引之身后众人迎向敌阵,缓步前行。
大夫姬缗推开身边侍从,强挺身躯行至鼓架跟前,亲执鼓槌为其鸣鼓助威,犹如闷雷阵阵铿锵有力。
大将姬茼闻得身后战鼓隆隆,随即加快进军步伐,引众奔将上前,杀向敌阵。
曲沃武公姬称见之敌军来犯,立地提枪前指,五千铁骑一声怒吼,贴身驰出。两军几乎同时,来至晋侯姬小子遗体摆放出处,大将姬茼领众于前截杀曲沃铁骑,欲令后军护送姬侯姬小子遗体,继而且战且退,一路还归翼城。
且说曲沃武公姬称半生争战沙场,岂能不知其意何为?是以立时挥舞令旗,着阵前五千铁骑,以一部迎敌厮杀,余皆分行两翼,绕后断其归路。
见之敌军变阵,大将姬茼亦知敌欲断其后路,意欲分兵迎之,奈何兵力不足敌军半数,无法阻止敌军合围。
眼见得敌军左右两翼人马,犹如两叶门扇,慢慢合拢,阻断其归途。
大将军姬茼亦知败局已定,唯有与敌决死一战,遂令全军回防,围守晋侯遗体,继而面向城头,望之大夫姬缗轻轻点头。
大夫姬缗见之会意,回以颔首凝视,暗命众臣帅部东门集结待命,随之含泪槌鼓为其壮行。
战鼓悲鸣憾英魂,翼城两千悍勇随之士气高涨,大将姬茼更是一阵唳笑,提缰跃马跳入敌阵之中,挺枪横扫点劈身如蛟龙,顷刻间十余敌骑为其刺落。
曲沃五千铁骑亦已断其后路完成合围,似如铜墙铁壁风雨不透,任其左冲右突只是纹丝不动。
见其二千长枪铁甲,全无胆怯之情,血战与敌五千精骑,谓其舍生赴死之义,骁勇善战之情,曲沃武公姬称于心由衷叹服。
战约半个时辰,两军势均力敌,各自死伤惨重,曲沃五千精骑折损三千余名,翼城二千铁甲仅剩八百不到。
城头大夫姬缗见之此情早已老泪众横,倾尽全力擂下最后一槌战鼓,随之气怯跪地垂首痛哭,其贴身护卫上前将其扶起,轻言劝返:“是时走矣!”
待其言罢,大夫姬缗侧首回望城下战场,两军绞杀在一起,尽皆血浸战甲难分敌我,继之垂首一声叹息,沉声道日:“走!”说罢,主从二人头亦不回,转身行下城楼。
城下敌阵之前,曲沃武公姬称驻马静观,见之翼城士甲死战不降,战之时长折损精兵数千,亦已无心与之纠缠,随手取过令旗一阵挥舞,调之东门五千精兵,参战剿灭翼城余勇。
东门围城大军仅有万余,为其抽调半数增援南门,兵力大幅削弱,用于看守东门略显单薄,大夫姬缗趁势而起,领之翼城余部万余突出城来,两军短兵相接陷于激战,东门围城大军因兵力不足,与战吃力略显下风。
曲沃武公姬称见之此景,心知中敌瞒天过海之计,旋即令军扬起号角,翻滚令旗敕令南调之东门守军回防。
军令瞬息往复,曲沃大军拥众数万之众,混战之间不及反应,或有见得旗语者领命而走,或有未见旗语者激战正憨,一时间阵脚大乱。
大将姬茼引得两千壮士慷慨赴死,即是为策应大夫姬缗撤离,岂容敌军回援截杀,遂大喝一声,趁之敌军阵脚大乱之际,领得所属残部寻隙突出重围,直冲匪首曲沃武公姬称杀去,欲以此拖住曲沃数万大军,令其无暇他顾。
见之主帅有难,曲沃大军果如其言犹豫不决,虽见曲沃武公令旗翻转,命其转战东门,一众将士仍旧不敢犯险弃帅不顾,是以尾随追击,将之大将姬茼挡下截杀。
再观翼城东门,大夫姬缗引众奔走,依仗人多势众,总算杀出一条血路,取道往东直奔晋城而去。望之大夫姬缗远行纵队,曲沃武公亦知敌已敌城而逃,围城数月虽尽歼翼城一脉略有遗憾,好在翼城已是囊中之物不枉此行。
曲沃武公姬称欲待收军进城,而见南门处大将姬茼,领得残部数百仍旧负隅顽抗,心中既带满腔愤怒,又含悲悯倾佩之情。
翼城近在咫尺不便与之缠斗,为成其舍身赴义之美,曲沃武公姬称遂掌手中令旗,高举过顶随之用力挥下,全军受命一齐冲出。
战至目前,大将姬茼身披大小创伤十余处,其部下所剩亦已不到二百,只见其奋力送出长枪,刺倒身前敌兵,稍的闲余侧目望向东门,窥测大夫姬缗业已脱困而走,是以心无余愿只求一死。还首即见敌阵全军围将上来,大将姬茼随之擎枪过顶,于众前列嘶声喊道:“兵者,战死沙场,幸也!”说罢,大将姬茼奋力掷枪于敌,随即快步跟上取回长枪,双臂上下翻飞,起手为风,覆手为雨,转眼之间,刺倒敌军十余名。
余之二百残部,闻其所言士气高涨,观其所行无惧生死,随之一声怒吼,跨步持刃迎敌而上,不予防卫出手皆为杀招,敌军一时招架不住,受之逼迫而连连后退。
然而短时受迫不足以伤其锐气,曲沃大军接踵而至,不肖片刻,数万之众便将二百残敌死死围住。
战近两个时辰,大将姬茼所部人皆精疲力尽,奈何寡不敌众,陆续为敌乱刀斩杀于阵前,直至只剩大将姬茼一人,倚枪立于阵中为万人所围。
激战半日,大将姬茼早已力竭无力举枪,敌将却是谓其勇猛,亦不敢靠近。
如此僵持约有一刻,大将姬茼戾目视敌,亦知自己伤势过重血流将尽,是以用之最后一丝气力,谓敌言道:“泉下再战!”说罢,展颜一声长笑,继而垂首倚枪立地而亡。
残阳如血,笼罩大地,翼城争战亦已告罄,数千具遗骸堆集城下。
曲沃武公策马缓行,来至大将姬茼遗体跟前翻身落马,与其对面而立观之少顷,继而解下己之披风为其系上,谓之左右言日:“如此君臣,方谓晋室英豪,诸子表率也!”
说罢,即令持戟卫队,将之君臣遗体入殓,送回翼城厚葬!
日将西下,北风大作,卷起秋黄枯草,播土扬尘漫天飞扬,曲沃武公姬称转身上马,引之大军缓行靠向翼城。
前军曳开城门,迎军引将入得城来,曲沃武公姬称颁下戒令,全军不得盗财欺民,违者立斩!
数万大军依序贯入城门,竟无一丝乱像,入城即随诸将分防各处,维持秩序止祸安民。
曲沃武公姬称缓步登上城头,迎风独立思绪万千。三世之争,只为取翼自代,继承文侯遗志,强晋图霸中原,一朝功成得偿夙愿,曲沃武公姬称昂首按剑凭栏而望,畅想心中宏图霸业。
再说道大夫姬缗一行,逃脱曲沃大军追击,连夜奔赴晋城,于深夜子时抵达城下。
前军主将扣开城门,城内一队王师铁骑迎将出来,大夫姬缗见之生惑,周室王师既以至此,何以不往翼城相援?
正之不解之时,周师主将虢公林父行至跟前,谓其言道:“王上已于府衙等侯多时矣,请随老夫前往觐见!”
大夫姬缗拱手相让,周师主将虢公林父头前带路,不需多时即至晋城城令府衙。
二人行至堂中,周王姬林快步迎将上前,抚其手言道:“大夫樊笼脱困,浴血奋战至此,寡人幸甚!”
大夫姬缗脱手伏地跪拜,泣声言道:“王师近在咫尺,缘何不往救翼耶?”
周王姬林叹言回道:“此乃小子侯授意也!寡人领军前日已至晋城,正准备前往翼城援救之时,接获小子侯飞鸽传书,言日曲沃人多势众兵锋正盛,仅我周翼两路人马恐难取胜,着我坚守晋城接应大夫,而后檄文天下,力邀诸侯共讨不义!”
说罢,周王姬林上前将其扶起。
大夫姬缗拂袖拭泪,继而拱手回道:“老夫不识大体,错怪王上矣!只是翼城势弱,一纸文书恐难邀众助我,老夫需亲往各邦以诚相请!”
周王姬林轻言回道:“大夫所虑甚是,寡人即日诏立大夫嗣位晋君,小子侯书中亦是如此授意,日后与人相谈,亦可不失身份!”
大夫姬缗躬身拜谢,续言道:“再有一点,曲沃判军新得翼城,恐其趁势再伐晋城,我仅剩得残部万余难挡大敌,祈请王上驻兵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