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入夜不久。
陈六等人一如往常的在吹牛、小赌或喝酒。
高栝左手捧一本《千字文》右手拿一根筷子,坐在书房窗外的柴墩上,正借着月光和房内的灯光在地上写写划划。那脸上的表情,俨然就是一个强权统治之下生无可恋的苦娃。
苍穹之上,繁星点点晧月一轮。
李苍玉坐在书房里做着帐,偶尔瞟一眼窗外那个凿壁借光的高栝,心下一阵婉尔的想道:今晚这夜色之美,大约就如同小表弟此刻的心愿。他一定很想和陈六等人一同前去玩乐。
他真是想得美!
正如《月亮与六便士》所言,为了让灵魂受益,一个人每天应该做两件不喜欢的事情。就好比我真的烦死了每天做帐,但为了能赖在书房里读书,我只能接受。
半个时辰以后,吴本立亲自担着一盏厨娘刚刚炖好的甜羹进了书房来,“苍玉,还在忙?”
“刚刚弄好。”李苍玉连忙起身相迎,“怎敢劳烦大东家,亲自送羹?”
“顺便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吴本立笑眯眯的拿起帐本来看,不停的点头啧啧之声赞不绝口,“苍玉,你真是个人才啊!这才三天的时间,你就能单独做帐了。想当年我可是学了一两个月,没少被家父臭骂。”
李苍玉谦虚的笑了笑,心说我也就是怕吓着你,这才故意多学了几天。这原始单一的收付记帐法,对于一位21世纪的财务人员来说,简直如同小学生作文一般。改天若有必要,我教你阿拉伯数字和借贷复式记账法呀?
“苍玉,坐。我有话同你讲。”吴本立满副兴致盎然。
李苍玉坐了下来,“大东家,有什么事情?”
“这些日子以来,你也看到了。”吴本立说道,“我虽是一个东市的商人,但很多时候我都在关中各地四处走商。东市的店铺,一般都由我夫人代为执掌。但是近年来我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已是不堪劳碌,儿女又都各自有了家业帮不上我。因此我一直都想寻得一位得力之人,帮我掌管东市的店铺。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李苍玉多少有点意外,“大东家,我才来几天而已。”
“《史记》有云,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的眼光是不会错的。”吴本立面带微笑自信满满,“你一定能行!”
李苍玉一见着吴本立秀文化就有点忍不住想笑,说道:“大东家,要不晚一点再说吧?好歹让我再熟悉一段时间。”
“原本我也不想操之过急。”吴本立说道,“但是过几天我就要去一趟东都办事,至少一个月才能回来。我夫人的病又暂时没有起色,所以只能勉强你来帮我这个忙了。”
李苍玉沉吟了片刻,一点头,“既然大东家信得过我,那我就姑且一试。”
“好!”吴本立大喜,“从今天起,你和你表弟就搬来厢房住,书房即是帐房,任你自由使用。你的月钱增加到两千文,就从这个月开始算——来,这是店面、库房、钱柜和书房的钥匙!”
一大把铜钥匙,沉甸甸的塞进了李苍玉手里。他不由得愣了半晌,我是不是看起来太老实了,他居然会这么信任我?
吴本立朝窗外看了一眼,呵呵直笑,“叫你表弟也到书房来吧,笔墨纸砚随便用,犯不着如此清苦的凿壁借光。传了出去,别人还要说我吴本立不尊重读书人呢!”
“我来了!”高栝撒欢就跑。
李苍玉摇头直笑,“他算哪门子读书人?”
“好了,不必跟我客气。”吴本立笑眯眯的道,“以后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中一样。记住了?”
李苍玉点点头,“多谢大东家!”
当晚吴本立就当众宣布了,李苍玉就是本店新任的帐房先生。当大东家不在的时候,李苍玉就是这家店里说一不二的大掌柜。
然后,在陈六等人羡慕嫉妒恨的围观之下,李苍玉和高栝就搬进了厢房里来住。这是吴本立给他手下“总经理”的标志性优待。
这一间厢房,比八个伙计住的侧房还大,内里的陈设更是完全没有可比性。光说这软榻的被褥,都是蜀地丝缎做的面,纩和羊绒填的里。
纩就是蚕丝絮,用来做丝绢的材料。可以这么理解,这身下垫的身上盖的都是一捆捆的美元。
虽说大唐的商人社会地位不高,曾经也有法律明文禁止商人不得公然穿戴绫罗绸缎。但是私底下,天宝商人的生活质量真是出奇的高。
高栝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惊奇又兴奋的四下参观了一阵,美滋滋的抱着那些美元睡觉去了。
按理说李苍玉也应该高兴,因为别说是在猎园,哪怕是前世自己也没有享受过这么奢侈的生活。
“但是为什么,我一点兴奋都没有呢?”李苍玉枕着双臂和美元,仰望着窗外的星空,“难道大唐,真的需要一个来自于未来的……帐房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