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打算理他了,吃了两块肝,觉得太甜,把筷子搁下了。他也不怎么合胃口,起身说走吧,“时候不早了,送你回家。”
他平时话挺多的,今天一反常态,弄得颂银七上八下的。灯笼圈口的一团光晕照亮他的脸,他微微皱着眉头,情绪有点低落。她憋不住,小心翼翼问他,“你怎么了呀?”
他仰起头无限感伤,“这是我头一回和姑娘来往,我是很认真的。可就好比一个人落地就知道自己一生坎坷,哪儿还有心情呀。我是难过……你别管我,我能撑住。至多一年,慢慢就缓过来了。”
竟然要一年?颂银经他这么一说,愧疚不已,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玩弄了别人的感情。可当初就是说好的,谁也别当真,他怎么又惦记上了呢!
她犹豫着,揉着手绢说:“这不能怪我……”想承诺再给他找一个,话到舌尖上没舍得出口,又咽了回去。
他点点头,“不能怪你,怪我自己。其实我先前倒是没什么,可听说他一头娶福晋,一头又抓着你,我就觉得太糟践人了。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儿,让你给物色人选,让你等着,隔一年再从偏门把你抬进府,给他做偏房,亏他开得了口!你掌着内务府呢,跟了他,差事势必要扔下,就此天天伸脖儿盼他,和寻常没见识的女人什么区别?你知道你身上哪点最可贵?就是这股子谁也拿捏不住的劲儿!如果这个被他磨完了,你也不是原来的你了,全毁了。”
颂银挺受触动的,没想到这么位不着调的大爷,能看见这么深层次的东西。虽然他装小可怜儿,只是为了博她同情,但最后这几句话让她看出来,他至少是敬重她的。一个人女人活着,吃好穿好不是全部,这些东西都不能和受敬重相提并论。男人瞧得上你的能力品性,才会把你当回事。要只是出于一时的猎奇,没了新鲜感,弃之如敝履,到时候就如他说的,毁了,后悔都来不及。
她站住脚,转过身面对他,“你的意思我全明白了,谢谢你向着我。你放心,我自己有主张,也和他说明白了,佟家的姑奶奶不当妾。我知道他做不到这点,所以一点儿不着急。再说咱们也不能小看这位爷,他的志向可不在娶几房姨太太上。人家是办大事的人,哪能被这种小情小爱绊住了手脚呢。”
容实细琢磨一番,精神顿时一振,“你们佟家有这规矩?闺女不做妾?那我正合适呀,非但没正房,连通房都没有。”
他说来说去就要往自己身上兜揽,这份心也真是用得够够的了。颂银有点难堪,“这事儿以后再说,现在暂不议论,成吗?”
容实有点懵,那这意思是他很有希望吧?本来就是,以他这样的人才品貌……
他咬着唇,分外的激动和羞涩。颂银瞧了他一眼,低下头,唇角浮起轻浅的笑窝,两个人就这么傻傻对站着,手足无措。
她的心思恍惚也活动了,这会儿觉得他很好,有担当,心也细。他面对豫亲王的时候那么沉着,像一座山,让她觉得可以依靠。女孩儿就是女孩儿,有脆弱难以担负的时候,就需要有个人站出来,愿意替她抵挡抵挡。阿玛会有老迈的那一天,如果阿玛不在,她遇事没依靠,到时候怎么办呢?
她看着他曳撒上的膝襕,才发觉他连衣裳都没换就来接她了,心里真有些感动。找点话说说吧,她想了想,“皇上出巡的事儿安排妥当了?”
他嗯了声,“一级一级都分派下去了,很稳妥。”
她点点头,“上西山应该是我阿玛随扈,我得留在宫里。你万事小心,出了岔子可担待不起。情愿自己累些儿,各处多照看着,别疏忽了。”
他说知道了,心里感到惊异,有个女人这么叮嘱你,原来是件很幸福的事儿。
不再胡吹海侃,两下里沉默着,实在尴尬。彼此相视一笑,很快调转开了视线。补儿胡同渐渐近了,以前看着毫无特色的地方,今天简直充满了诗情与美丽,一块砖、一个门墩儿,都显得生动可爱。只是路太短,脚下搓着,想再慢点儿,还是到了门前。不得不分开了,他看着她上台阶,叫了她一声,“明儿我接你上值。”
她抿唇笑了笑,“卯正要入宫,你得多早起身呀。不必了,往来走动总能见着的。我不请你进去了,赶紧回家去吧,晚饭都没吃上呢。”
他负手站在阶下,微微眯着眼,“你进去吧,我看着。”
他沉静下来,不再满嘴跑骆驼时,有种她从未发现的内敛和轩昂。她迟疑了下,一瞬生出种错觉,似乎不太认得他了。门内的嬷嬷已经迎出来了,给容实请了安,接姑娘入内。
她跨过门槛,心里还记挂,回头看了眼,他站在一片光影里,一如初见时候的样子,公子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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