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媛媛脸更红了,想不到强中行部长竟登录她的博客。那上面,有些照片真是露得过分了些,拍摄时她喝了少量的酒,借以给自己壮胆。后来她还是认为过分,可惜照片一贴出,便在网上四处传播,想收回都难。
“脱又怎么了,那是个性!”姓王的同学说。
“那么你玩摇滚,跳街舞也是个性?”强中行将目光挪到姓王的男生脸上。
“当然!”姓王的男生颇为自豪。
“擅自逃课呢,也是个性?背着学校跟家里慌报军情,说是得了急性阑尾炎需要手术,跟家里骗钱也是个性?!”强中行猛地黑下脸,声音里已有股抵制不住的愤怒。
“你——”姓王的男生没想到强中行会当面暴他的丑,一时词穷。
强中行接着道:“想上网可以,学校一贯支持,但借助网络,搞乌七八糟的事,学校坚决不答应。”
“谁搞乌七八糟的事了,你把话讲清楚。”姓王的男生抢话道。
“利用网络骗内地打工妹跟你同居,弄大肚子后带人家去江湖医生那儿坠胎,险些闹出人命,算不算乌七八糟?!”
强中行就是强中行,他掌握的事儿真多。姓王的男生一听他连这事都知道,吓得不敢说话了。
曹媛媛恨恨地瞪了姓王的男生一眼,这些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想想大二的时候,自己还经常陪他出去呢。
“强部长,不要把话题扯远了,我们今天来,就是想问问,校方啥时对网站解禁?”另一位男生一看势头不妙,赶紧把话题往网站上引。
“解禁?解什么禁?谁告诉你校方禁了网站?”强中行一连追问几句,问得几个人都莫名其妙。校方没禁,网站会自动关掉?
强中行这才把目光投向路平,他对路平的这一瞥,意味深长。路平感觉某个地方的隐秘被他窥到了,仓惶垂下头,后来感觉再站下去会出事,借故忙,溜开了。
强中行收回目光,继续说:“校方关停网站,一是想调整版面,扩大信息量,还有就是配合全国行动,净化网站,精神文明建设什么时候也不能丢。”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再次盯住曹媛媛,曹媛媛让这个中年男人看得一阵哆。
“这是托词,我们不信。”姓王的男生大约是让强中行剥尽了面子,不甘心,又嚷。强中行没理他,进一步说:“身为网络部部长,你应该在如何办好学校网站,创建江大自己的特色方面下功夫,这方面我还没看到学生会有什么合理建议。”
曹媛媛咬住嘴唇,轻轻点了下头。
恰在这时,夏可可和周健行来了,一看主席和副主席驾到,姓王的男生顿觉腰杆子硬了,头一昂,正要冲强中行说什么,夏可可的声音先响了起来:“谁让你们起哄的,回去!”
姓王的男生不甘心,将目光投向曹媛媛,曹媛媛哪还有心思理他,一看周健行脸色黑青,知道自己闯祸了,脸暗暗一红,低头出了办公室。
一场风波算是平息。
会议如期召开。
这次会议,是由省教育厅主办,金江市内所有高等院校都派员参加,前期确定要搬迁的十二所学校一二把手还有宣传组织部门的同志都来了,不大的会议厅内,座无虚席。会议将要开始时,校方通知学生会,部长一级干部全参加。强中行发现,不大工夫,曹媛媛已换了装,发型也重新变了,你还别说,曹媛媛认真打扮出来,还真像淑女。
会议由教育厅长、党组书记李希民主持。李希民先是传达了省政府办公会议精神,接着又传达了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指示。他指出,闸北教育新村是江北高教事业走向新世纪的一项伟大工程,是江北高教战线深化改革的产物,工程启动两年来,取得了可喜成就。这是省委、省政府坚强领导的结果,是全省高教战线共同努力的结果,眼下十二所院校一期工程已全部竣工,全省高教战线的同志们都在热切盼望早日搬到新村去,经厅党组研究决定,报省委、省政府批准,搬迁工作正式启动。
接着他宣布了首批搬迁的六所学校,长江大学果然要打头阵。
坐在台下一排的黎江北注意到,李希民的讲话中,已经没了“高教产业化”这个词,去年召开的几次座谈会上,李希民开口闭口都要提到这个时髦词,好像不提,就不能表明他紧跟形势。
接着是周正群讲话,周正群这天讲得比较多,针对搬迁工作,他提出六点要求。第一是做好宣传发动工作,要把大家的信心鼓起来,热情调动起来。是各院校要合理确定搬迁人数,要在原来上报省政府的方案基础上,再次细化,一期工程能容纳多少,就实事求是搬多少,不能在这事上搞攀比。要做好安全工作。是新校址那边的食堂、卫生、医疗等工作要先行一步,要经厅党组验收合格后再搬迁学生。不能因搬迁影响正常教学,这点周正群强调得尤为多,课要上,教学任务要按期完成,搬迁工作还不能受影响。第六,他提到了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搬迁不能搞大型庆典,不能铺张浪费,更不能借机搞什么庆功宴,仪式要简而又简。
“我们是学校,不是企业。我们花的每一分钱,都是银行贷款。政府虽是投入了一部分,那也是纳税人的血汗钱,要把每一分钱用在教学上,用在对学生的培养上,用在最需要的地方。”说到这儿,他环视了一眼会场,声色严肃地指出:“厅纪检委要组织联合工作组,对搬迁工作进行全程监督,发现问题及时汇报,对违犯纪律,借搬迁之名大肆挥霍者,一定要从严查处。”
会场响起了意外的掌声,黎江北回过头,见带头鼓掌的是夏可可。
周正群讲完,是江北大学党委书记楚玉良做表态发言,接着是其它五所学校,最后,强中行代表江北大学,就如何做好宣传发动工作做了发言。
会议开了将近四个小时,会议结束后,周正群提出,全体与会人员乘车去闸北新村,到现场看一看。这是事先没有安排的,李希民征求意见,要不要吃过午饭再去?周正群道:“工地上就有,跟他们一块吃。”
离开会场往楼下走时,秘书杨黎走过来,轻声道:“长江大学校长吴潇潇等在会客室,她要见你。”
“她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周正群略带吃惊地问。
“会议刚开始她就来了,等了三个多小时。”杨黎道。
周正群略一思忖:“今天真是腾不出时间,这样吧,你替我接待一下,把她反映的情况记下来,改天我找她谈。”
杨黎犹豫了一会,低声道:“周副省长,吴校长情绪很低落,我想……”
“这我理解,你告诉她,等忙过这几天,我一定找她。”周正群说完,快步朝楼下走去,杨黎默站一会,遗憾地往会客室去。
往闸北去时,周正群特意将黎江北叫到自己车上,黎江北面色沉重,看不出他是为搬迁发愁还是为将要到来的调研组发愁。
“忧心忡忡,你脸上就不能轻松点?”周正群说。
“我轻松不起来。”黎江北说。
“又是啥问题?”
“长江大学,正群,长江大学的情况不是你我想的那样。”
“哦?!”周正群警惕地竖起目光,他特意叫上黎江北,就是想谈谈长江大学,没想他还没开口,黎江北倒先说了。
“你又调研到什么了?”
“骗局,自始至终,就是一个骗局!”黎江北愤愤地说。
周正群的心哗就紧了,黎江北从来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他是不会这么说的。
“你是指?”
“算了,车里说不清,找时间跟你汇报吧。”
周正群没再往下问,黎江北这番话,还有他说话的神情,已像重锤一样,在他心里砸出轰轰的声音。往闸北新村去的路上,周正群心情格外沉重。长江大学跟江北商学院的纠纷闹了五年之久,他主管教育后,先后召开过五次调解会,都没能将纠纷调解掉。省教育厅先后拿出三份调查报告,都认定长江大学违约在先。然而,吴潇潇接手该校工作,出任法人代表后,不断上访。有消息说,吴潇潇已通过关系,将长江大学的处境反映到了中央,这次全国政协调研组到江北,其中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关于民办教育,莫非?
周正群的脑子乱极了,联想到长江大学创办前后发生的诸多事,禁不住吸了一口冷气。车子快到闸北新村时,他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疑问,难道自己搞错了,或者,真有一张大手,在背后操控着长江大学?
他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闸北教育新村呈现在眼前。
五月的阳光下,这片曾经的废墟显出处子般的美丽。说废墟一点不为过,周正群记得,自己从春江市调进省城那一年,脚步还来过这里。当时这儿已有开发的迹象,但也是几个小工头小打小闹,一片废弃的古河床,加上破落的几十间小厂房。厂房是当年兴办乡村企业留下的,有人在这儿办过小型船厂,后来不办了。又有人把厂房低价买回来,当废品收购站,于是这片古河床上便终日散发着腐朽的气息。河床四周,散落着一些破旧的村宅。这些村宅不知建于何年,听说最早是流民居住的地儿,长江每一次发大水,都会让不少人失去家园,有人顺江而下,哪里能活命便在哪里安家。闸北这块地的历史便有了。后来它成了船客子们落脚找快活的一处好地儿,那些四散逃来的外乡人,因为缺少活下去的办法,便靠家中的女人,给船客子还有纤夫暖脚暖被窝。城中心地带一些好逸恶劳的妇女还有在城里烟花地带混不下去的角儿,也跻身到这里,榨纤夫们那点可怜的油。周正群听说,解放前夕,这儿的娼妓业很是火过一阵子。但站在这片废墟上,他怎么也想象不出,如此不毛之地,何以能繁华得了娼妓业?
往事如梦,一晃间,周正群到省城工作已有八个年头。当年的不毛之地,早已焕发出勃勃生机。省市提出闸北高教新村这个概念之前,有人也动过脑子,打算将这儿投资兴建成江北船工业基地,那个方案很是振奋人心,可惜还没等批下来,就遇上紧缩银根,国家对经济建设大调整。要不然,这儿说不定早就机声隆隆,人影绰绰了。
周正群走下车,在李希民等人的簇拥下朝新村走去。脚下是笔直的混凝土路面,公路两旁的树木也已成活,五月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洒下斑剥的光。放眼望去,矗立在中心广场的城雕尤为醒目,那是花八百万元从广州运来的。当初为这个城雕,周正群跟冯培明还在会上发生过争执。周正群坚决不同意从广州那边运城雕,江北这么大,单是艺术院校就有十几所,人才济济,搞个啥样的城雕搞不出来?冯培明却坚持要从广州那边定做,他说广州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是经济的火力地带,它的艺术也是最前卫的。周正群后来还是妥协了,不是他赞同冯培明的观点,而是有些事,特别是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该妥协时必须妥协,要不然,你这个副省长就没法干下去。
为这事,黎江北在私下里嘲讽过他,认为他现在滑头了,知道保自己的官帽了。周正群无法跟黎江北解释,多的时候,他认为黎江北的观念是对的,非常正确,但就是不能接受。毕竟,他跟黎江北分属两个不同的圈子,各有各的游戏规则,黎江北可以坚守住一个真理不放弃,他不行,他得动摇,得左右徘徊,有时候还得做出牺牲,做出让步。这叫做政治的艺术,更叫做政治的无奈。真的,周正群现在越发感觉到,从政跟搞学术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坚守与妥协。学术这口井,你越是坚守就越能出成果,因为它是井,坚守才能钻得深。从政却是场里的游走,这场就是人们说的官场。既然是场,你就不能守住某个信条不放,你得学会在场内迂回,学会在场内出入,况且现在这场里规则已不是一条,有许多。明规则,暗规则,潜规则,亚规则等等,哪条规则不遵守都不行。单纯地遵守也不行,你还得学会利用它,把玩它,既不能太偏离也不能太投入,总之,你得在这场里游刃有余。
这些,他能跟黎江北说吗?
不能!
比如闸北新村的搬迁,按说一期工程刚一验收,他就应该积极组织搬迁。但他能积极吗,或者说他能急吗?不能!他一急,夏闻天第一个不高兴,夏闻天是闸北高教新村的坚决反对者,做为夏闻天一手培养起来的干部,他能在这事上积极?冯培明也不高兴,闸北高教新村是冯培明在省政府主管教育时一手抓的工程,是冯培明这辈子干得最惊天动地最漂亮的一件事,他要是犯急,冯培明会怎么想?
他得先等冯培明急,冯培明急了,他才能有所行动,这行动,还得顾及到夏闻天的脸色,顾及到班子其他成员的脸色。复杂啊,要不然,搬迁能拖到现在?
更重要的,彬来同志到江北后,从来没对闸北高教新村发表过意见,他怎么想的,谁也摸不透。摸不透你就不能乱行动,这就叫规则!
想到这儿,周正群苦苦地笑了笑,黎江北嘲讽他滑,这能叫滑?这才叫摸着石头过河,过不好,掉水里淹死的先是你!
周正群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奇怪,今天的主人怎么还不到场?
这主人,就是负责江北大学一期工程建设的建筑商万泉河。
一想这人,周正群的脸又阴了。
万泉河现在越来越神秘,神秘得让周正群都摸不清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在春江政府大楼搬迁大礼上,周正群心想怎么也能见着他,几个亿的工程,他万河实业一家干了百分之八十,春江市搞那么大的庆典仪式,他楞是不照面,只打发自己的妹妹万河实业副总裁万黛河出面。如此按排,在全省建筑界,怕也只有他万泉河能做出。
难道他今天还不现身?
周正群边想边往前走,李希民不时指着四周的建筑,跟他汇报,他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在想,春江政府大楼工程中,不翼而飞的那些陶器,会不会真是万泉河弄走的?
快进江北大学校门时,风姿绰约的万黛河在几个副总的陪同下笑吟吟走过来。跟春江市那次不同,今天的万黛河没花枝乱颤,她着工装。这是万河实业一大特色,只要在工地,不管来谁检查,公司高层一律着工装。能破格的,就一个万黛河,兴许她是女人,女人有时候就应该享有特权。
周正群握住万黛河伸来的手,这双手看似娇小柔弱,有时候力量却大得出奇,她能调动二三十个亿的资金,能一夜间让金江市的建筑材料短缺,更让周正群不敢小视的,这只手只要往北京方面拨个电话,几分钟内就能让省政府定的盘子翻个。
但是周正群此时握住的,的确是一只娇小柔软暗暗散发着女人香气的玉手。
“省长辛苦了。”万黛河并不急着把手从周正群手里抽开,她说话的语气就跟花吐芳香一样,永远是那么细软温雅。而且她对领导的称呼永远保持着她的风格,从来不在前面带副字。
周正群收回自己的手,没有笑。这也是他的风格,只要是检查工作,不论对方是谁,不论工作干得满意还是不满意,周正群脸上,永远是那种呆板而且老旧的表情。拿儿子健行的话说,看他这张脸,总觉他处在水深火热中。
一看万泉河没来迎接,李希民脸上有些不高兴,握住万黛河手的同时,他问:“万总不在?”
“在,他在工地上。”万黛河笑容可掬地说。
扑面而来的是彩旗条幅,校园中心小广场上,几十个桔黄色的气球在风中飘荡,上面飘着热烈欢迎等司空见惯的白字。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