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八十七.(1 / 2)

六百八十七.

工作没以前要紧了,方宏达上起班来就有些松松垮垮的。这天他在去委里的路上碰见了两个熟人,多聊了一会儿,赶到计生委时已经九点多了。他见办公楼过道旁堆着一床被子,一男一女蹲在被子前。一眼瞥见方宏达,那男的就走过来,“咚”一声跪在方宏达面前,大声哭喊道:“方主任您要为我做主啊我冤枉啊”

方宏达皱了皱眉,没好气地说:“宁建军你又来闹,到底谁冤枉你了?”

宁建军原是市建设局的一名副科长,因为头胎生的女儿,两年前在手续全无的情况下,强行生下第二胎,市纪委给了他双开处分,即开除干职和公职,并让计生委安排人给他下岗在家的老婆做了结扎手术。二胎是个儿子,宁建军觉得双开和结扎老婆,没什么大不了的。偏偏老婆的结扎手术出了问题,伤口流脓,补做了几次引脓手术,将伤口掏了个无法长拢的酒杯大的洞,也没能把脓止住。宁建军就三天两头地带着老婆找市纪委和计生委,方宏达也不知这是第几次接待他们了。

方宏达让宁建军跪着,自己进了办公室。宁建军就赶忙站起身,跟着迈进门。方宏达虽然对宁建军有些厌烦,却也同情他的处境,不想对他过于冷酷,就说:“宁建军,计生委对你老婆也算仁至义尽了,她住院做手术没要你出一分钱,还给了些营养补助,你还说冤枉。你说我们还能怎么样?”

不想这回宁建军只字不提老婆手术的事,他先从左边衣兜里掏出一个申请补办《二胎准生证》的报告,又从右边衣兜里拿出一些关于女儿是病残儿的医院证明材料,一并放到方宏达的桌上。方宏达觉得好笑,说:“你的事是早就有了定论的,这个时候还要补办什么《二胎准生证》,你不想想这有可能吗?”宁建军说:“当然有可能,人家当官的可以办《二胎准生证》,我为什么不可以办?你们不给我办也行,我连铺盖都搬来了,我和老婆就住在计生委不走了。”方宏达说:“当官的办《二胎准生证》的不是没有,我也承认,可人家手续齐全,合理合法。”宁建军冷笑道:“你敢保证当官的都合理合法?”方宏达说:“那你说谁不合理、不合法?”

宁建军一字一顿道:“吴早生。”

吴早生确实是生了二胎。不过吴早生的二胎是到计生委办了手续的,计生委的人都很清楚。吴早生的老婆是宁建军过去所在的市建设局的一名科长,十多年前她就给吴早生生下一个女儿。原来也没听说这个女儿有什么máo病,等到前年考上大学后,吴早生夫妇突然宣布说,女儿得了一样除了医生别人都说不来的怪病,据说这样的病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所以吴早生和老婆在省人民医院开了证明,到计生委来批了二胎指标,生下一个儿子。对此,建设局已有不少人给市纪委和计生委写过举报信,纪委还责成计生委认真复查过吴早生二胎指标的相关手续。原来吴早生这二胎指标是张思仁做计划统计科科长时办的手续,具体经办人是当时的副科长杨青欲。后来张思仁提了副主任,分管法规监督科和纪检室,复查又由他牵头来搞,方宏达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只在超生指标审查领导小组会上听张思仁宣读过复查结论,说是吴早生女儿病残证明材料属实,二胎审批手续齐全,是合法生育。接着张思仁又把这个结论报到市纪委,市纪委也表示认可,这事就成了定论,从此便不再有人举报。

不想今天宁建军吃饱了撑的,又把吴早生的事揪了出来,他也不想想自己是谁,而吴早生是谁。因此,方宏达劝宁建军说:“吴早生的事早就查过了,他的二胎有合法证明材料和各种相关合法手续,你怎么扳得倒他呢?”宁建军大声说:“还不是因为他是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否则早就跟我一样被双开了。”

宁建军话音没落,忽然门外进来两名保安,他们二话不说,架着宁建军就走。宁建军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喊大叫道:“方宏达你*,文的没理,来武的,你是的官,还是国民党的官?方宏达我祖宗十八代……”还没喊完,宁建军就被拖出了门。然后他的声音从楼道上渐渐小了下去,办公楼里又恢复了宁静。

这两名保安也不知是谁叫来的,其实方宏达还想跟宁建军多说两句。这几天方宏达正找不到事情做,计生委好像已有一阵子没人上门吵闹了,还真让人感到有些寂寞。

望望大开着的办公室的门,方宏达莫名地有些不快。

后来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宁建军留下的那堆纸片上。方宏达随便翻了翻,便一把抓到手上,出了门。宁建军的老婆还呆呆地蹲在铺盖旁,方宏达把那把纸片塞到她手上,说:“这些材料,你还是自己拿着吧。”

杨青欲这个时候走了过来。杨青欲说:“方主任,张主任请您到他办公室去一下。”方宏达像没听清杨青欲的话似的,还在楼道里站着,没有任何表示。杨青欲还以为方宏达没听清她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方宏达这才迟疑着转过身,跟杨青欲去了张思仁的办公室。

过去有什么事情,都是张思仁跑到方宏达的办公室来向他请示,现在刚好倒了过来,要他上张思仁的办公室去了,这多少让方宏达有些难以接受。但难以接受也要接受,这是官场上的规则,谁都改变不了的。

方宏达进了张思仁的办公室,张思仁很客气,立即站起身,亲自过来把椅子挪到了方宏达的屁股下面,这让方宏达面子上稍稍好过了些。

两人坐定后,杨青欲就自觉走了出去,同时把门给轻轻带上了。

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客套话,张思仁便用一种宜搜小说网:“方主任刚才被宁建军缠住了吧?”方宏达说:“也没什么,搞计生工作的人,这样的事经历得还少吗?”张思仁说:“我看我们对他也不要过于迁就,以后少理睬他一些。”方宏达说:“是的,这样的人你越理他,他越觉得有味。”

就这样将宁建军说了一阵,也不见张思仁还有别的什么事情,方宏达就试探着说:“张主任没别的吩咐,我就走了。”张思仁说:“没事没事,是想跟老领导聊一聊。”方宏达就起了身,说:“什么老领导,如今你才是领导。”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方宏达在桌边呆坐着,心想张思仁叫自己过去,难道真如他所说,仅仅是想聊聊?方宏达摇摇头,觉得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他琢磨了一下,莫非是吴早生的事还有什么蹊跷,张思仁害怕宁建军闹出什么麻烦来?可吴早生这事早已公开化了,有什么值得这么小心的呢?

方宏达正疑惑间,忽然手机响了,是周时势打来的。周时势说:“宏达你到帝都来一下,给你介绍个朋友。”方宏达问:“什么朋友?”周时势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赶到帝都,原来是省《人口报》的丛记者来了,方宏达也是认识的。周时势说:“本来我们要开餐了,丛记者说没有你方主任在场,他不端杯。”方宏达握住丛记者的手说:“感谢丛大记者还记得我方某人。”周时势说:“口头感谢不行,得拿出行动来,敬丛记者三杯,今后楚南的计生工作还要靠丛记者多多鼓励。”

方宏达就跟丛记者喝了三杯,席上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因为丛记者下午还要回省里去,酒至半酣就停下了。方宏达主动到吧台签了单,顺便要了两条大中华,塞进丛记者的包里。丛记者假意拦了拦,嘴上说:“方主任你每次都这么客气,我又没为楚南的计生工作出过什么力气,真不好意思。”方宏达说:“楚南的计生工作过去您报道得多呢,今后还要继续关注哟。”丛记者将包提到手上,点头说:“那是那是。”

送走丛记者,周时势对方宏达说:“还有话要跟你说呢。”

两人回到包厢后,周时势谨慎地往身后那道已经关上的门瞟了瞟,说:“那天晚上的常委会最先是按原来的方案要通过你的,不想要表决时,钟守chun提出了异议,对列席常委会议的吴早生说,‘组织部门详细考察过没有?除了方宏达,计生委还有没有更适合的人选?’我正要替你说几句,不想吴早生先开口提了张思仁的名字,接着好几个常委都附和说张思仁人年轻、业务能力强,也是合适的人选。最后郭东南表态说,‘既然大家都觉得张思仁不错,我看就张思仁吧,方宏达同志以后再考虑。’就这样定了张思仁,他的材料还是过后组织部门补办的。”

听周时势如此说,方宏达一时没有言语。郭东南和钟守chun两个人跟周时势之间的关系比较微妙,在楚南市干部中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方宏达没想到,他竟然不知不觉夹在中间,成了牺牲品。

这时只听周时势又说道:“宏达啊,这事怪我没处理好,是我错误估计了形势,看来张思仁后面的工作做得很到位,事前你我一点儿风声也不知道。”

这一天是一个什么世界卫生组织活动日,市卫生局组织部分医院的医生走上街头为市民义诊,街边坐了一排穿白衣、戴白帽的医生和护士,前边拼着条桌,上面摆了医疗器械和宣传资料,不少行人都停下来,让医生听诊或拿了资料翻看。

方宏达对这些街头风景向来没有多少兴致,所以从街边经过时,他只顾低着头走自己的路,并不怎么在意。这时忽然从人堆里走出一个人来,喊了声方主任。

方宏达驻足一瞧,是自己单位办公室的熊主任,他正站在人堆里,往下褪着臂上那只挽得高高的袖口。方宏达说:“熊主任你也在接受义诊?”熊主任笑道:“我从这里经过时还没几个人,是被医生扯过去的。反正是义诊,不要掏钱,顺便量了一下血压。”方宏达说:“怎么样?还正常吗?”熊主任点头说:“正常正常,正常得很哩。方主任你也诊一下吧?”

“诊什么?没病没痛的。”方宏达说着,就要走开。

熊主任很热心,说:“没病没痛也不妨诊一下,诊个放心嘛,这里的医生比在医院里热情得多,去享受一下在医院里享受不到的免费服务嘛,又耽误不了多少工夫。”说着就将方宏达往人堆里扯。

方宏达不好拂了熊主任的盛情,只好随他挤进去,站到一位医生面前。

那医生刚打发走一个人,回头对方宏达亲切地说:“先生有什么要咨询的?”方宏达想,这里的医生果然比在医院里热情多了,看来听熊主任的没错。只是一时又想不出要咨询什么,便看看桌上的血压表,说:“就给我量量血压吧。”医生爽快地说声“行”,伸过手帮方宏达把衣袖撸上去,然后打开表盖,开始给方宏达量血压。

方宏达配合着医生,很快将血压量完。可医生没有立即说结果,问方宏达近来有什么异样感觉没有。方宏达摇摇头说:“没什么异样感觉呀。”医生说:“工作上是不是有什么压力?”方宏达笑道:“有什么压力?成天喝茶看报纸,比你们当医生的可轻松多了。”

医生不吱声了,皱皱眉,把目光从方宏达脸上移开。方宏达心里不觉就有些紧张,小声问医生道:“是不是高了?”医生点点头说:“有点儿偏高。”方宏达说:“多少?”医生说:“12主任忙搭腔道:“这个数是高了点儿,正常是9医生对方宏达说:“你最好到医院去仔细查查,适当开点儿yào,或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方宏达向来身体不错,平时的生活和饮食因为有侯欲秀照顾,也算是讲究的,所以他不太相信自己会得高血压。但那个医生的话又不可不听,加上熊主任也说身体是的本钱,对身体负责就是对工作负责,切不可掉以轻心。第二天,方宏达便跑到医院做了一番检查,果然血压有些偏高。给方宏达看病的瞿医生建议他住院治疗,他不同意,瞿医生只好开了一大包yào,让方宏达提了回去。

方宏达回到家里的时候侯欲秀还没下班,方宏达把yào往桌上一扔,坐在沙发上发了一阵呆。他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的高血压,莫非是没当上那个狗屁计生委主任,心情不畅引起的?如果是这样,你方宏达也太没出息了,这么一个小坎你都迈不过去。

正这么胡乱想着,侯欲秀下班回来了,见方宏达不声不响缩在客厅里,觉得奇怪,说:“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竟然比我还先回家。”

方宏达没理睬她,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侯欲秀这时见到了桌上的yào包,就打开瞧了瞧,疑惑地说:“是你的yào?这可都是治高血压的。”又低头拿过yào包里的病历单,翻了翻,一边又说道,“你是什么时候有的高血压呢?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半句?不过现在发现也不为迟,只要按照医生的吩咐服yào,是会很快降下去的。”

侯欲秀是个心疼丈夫的好妻子,从此就把方宏达当做病人来服侍,天天督促他按时服yào,还买了有关高血压方面的医疗书籍,吃喝拉撒严格按书上说的进行cào作。生命诚可贵,方宏达自然也爱惜自己的命,跟侯欲秀配合得很默契。

就这样一个疗程下来,方宏达再去医院复查,血压得到控制,还稍稍有些下降。他很高兴,像是重新拣到一条命一样。晚上躺到床上,想起两个多月来总担心身体吃不消,一心只顾治高血压,夫妻俩也没好好亲热一下了,就搂过侯欲秀,想有所作为。谁知到了关键时刻,方宏达变得不中用起来,尝试了好几回都不得要领。最后方宏达泄气了,从侯欲秀身上撤下去,顿觉悲从中来。是呀,自己年纪并不大,怎么竟变成这个熊样?

好在侯欲秀并不怪罪方宏达,安慰他说:“你的病还没全好,身体受到影响,也是正常现象,过一段就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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