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业公司农产品公司”钱瑞安睁大眼睛,大声道。
“有没有?”王之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这两家企业,然后走神似的问道:“有没有收过钱?难道是我听错啦?我也是听于主任提起过一点,我没有看到材料啊我们于主任作风专断,有些重要的线索都是他一手把持的,我也只知道一点点啊”
“明白明白。”钱瑞安道,“我做过一把手,我知道一把手的脾气,没有哪个一把手肯让副手抢权的,谁都一样嘛。”
“那你究竟有没有收过钱啊?”王之问道。
“有,可能有。”钱瑞安道,“我再好好考虑考虑,回忆回忆。”
“是啊,好好回忆回忆。”王之问道,“既然是朋友,我就说心里话了。不论是他于天青也好,是我王之问也好,我们办案都是工作,也都是为了混碗饭吃。如果你一点问题都不交代,那不是和我们重案室较劲么?不是跟我们过不去么?如果你较劲,那我们也只能和你较劲,谁都放不过谁呀。与其这样,不如双方各退一步。”
“怎么个退法?”
“你多少也交代几件出来呀?”王之问道,“我也好到于主任那里帮你说说好话呀?”
“说我肯定说。”钱瑞安道,“你够朋友,我也够朋友。我说出几件,也好让你立个功。这个功一定要让你立,不能便宜了于天青这小子。”
王之问道:“那就谢谢你了。我知道你当领导那么多年,收过的钱可能记也记不清了,像你这样的领导干部,我们查得多了,大家都一个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们也知道你的想法,那就是怕越说越多,最后没完没了。你放心吧,我们知道的事也不算太多,最多也就那么三五件,你说说清楚,让我们好交差就行了。”
“好好好。”钱瑞安道,“只是,不知道于天青他究竟掌握了哪三五件?万一我说的不是他掌握的,他掌握的我没说到,那怎么办?”
“怕什么?你不是有我这个朋友在嘛”王之问道,“你把问题交代出来后,我就去向于主任汇报。在汇报的时候,他肯定会透口风给我,比如哪件是他已经掌握的,还有哪件没说到,是不是?毕竟我是个副主任嘛,他最后还得找我商量的。”
有了王之问这个“朋友”帮忙,钱瑞安血压稳住了,心率也齐了。
这天晚上,他想了半个多小时,然后精神抖擞地坐在写字桌前开始写字。多少年了,他都只会像个领导在桌前批文件签字,哪像今天,又回到了当年读书写作业的岁月中去了。为了完成省纪委下发的作文题,他像个优秀的学生一样,开始在书桌上奋笔疾书,把自己收受贿赂的几次重要场景作了回忆和记述,并且在描写的过程中不想放掉任何细小的情节,不想放过任何体现文采的词汇。他得写出一篇有思想有文采的作文来,让那个凶巴巴的于天青老师批个高分,让文弱谦和的王之问老师竖起大拇指。
于天青让重案室的另一位同志去房间接替王之问。然后,于天青便拉着王之问到一楼餐厅多炒了两个菜,两人各要了一瓶啤酒,热热乎乎地干了几杯。于天青一边干杯,一边指着王之问笑道:“你个王之问啊,在钱瑞安面前,没有少说我的坏话,还把我说成独断专行”
王之问一听,乐了,道:“我不把你说坏点儿,他钱瑞安能顺着我们的道走么?”
两人齐齐笑了,啤酒很快就见底。
第二天上午,于天青主任便在省纪委“两规”办案点“优秀学生”钱瑞安上交的作文本上找到了几笔权钱交易记录:
某年某月,楠州肉联厂厂长张某,送来人民币十万元;
某年某月,滨海渔业公司老总李某,送来人民币八万元;
某年某月,楠州农产品公司老总王某,送来人民币八万元。
此外,钱瑞安还交代出收受省外贸公司下属处室、省经贸委下属处室中层干部逢年过节所送的礼金礼卡,数额加起来有十多万元。
不过,钱瑞安知道,这些钱是一笔笔小数目加起来的,可以算礼金被没收,但不能算做受贿而受严惩。因此他大胆把它写进作文,以便争取一个好态度。
于天青让王之问去房间里把钱瑞安好好表扬了一番。然后,便给重案室的办案人员一一派工。某人去楠州肉联厂找到厂长张某,某人去滨海渔业公司找老总李某,某人去楠州农产品公司找老总王某。
这三个企业负责人来到办案点之后,不仅交代出了自己收受贿赂的问题,还交代出给党政机关领导干部、大型企业老总行贿的大量事实,案件线索越挖越多,摊子越铺越大。
王之问在几个房间里轮流走动,饶有兴致地狠挖战果,然后,拿着笔录到于天青那里去邀功。
起先,于天青表扬了几句。到后来,表扬就越来越少了。最后,他批评王之问道:“你把摊子铺那么大,干什么?张三带出李四,李四带出王五,王五又带出猪马牛羊来,这案子还查到什么时候去?”
王之问道:“那怎么办?放下这些违法乱纪的事不管?由他们去?”
于天青白了他一眼,道:“也不是由他们去。我们办案得讲重点嘛,现在的重点是要挖出钱瑞安和俞庆元的关系。别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费太多的工夫,上面催得紧,我的压力大着呢。”
王之问道:“那你指示一下,下一步怎么办?”
于天青道:“涉及到其他人的问题,我们一律按管理权限移交,也让基层纪委的同志揽点活干干,年底也好好总结总结,别把功劳都让咱们自个儿承包了。接下来的事,我们就是让钱瑞安说说,他和俞庆元那点事了。这件功劳,我还让给你去做。他不是和你认做朋友了吗?你就去点拨点拨他,让他谈一谈最后这点事就行了。”
由于楠州肉联厂、滨海渔业公司、楠州农产品公司的三个头头不断牵扯出其他问题,其中包括多次送钱给钱瑞安的事,钱瑞安收受贿赂的总数额在不断地攀升。
这样一来,钱瑞安的血压又高了,心脏又坏了。缩在房间里,他始终提醒自己别忘了吃药,家里亲人多,那一大笔财产都还没来得及按他的意愿分配下去,可不能这么早早就撒手归天了。
一见到王之问,他像见到救星似的,忙站起来道:“王主任,可把你盼来了。你倒是说说看,老朋友,你们把我的问题越查越多,我该怎么办呀?这得坐几年牢,我这辈子会不会死在牢里呀?”
“那倒没那么严重。”王之问道,“现在社会经济发展了,法院审判的经济数额标准也在提高。另外,你主动交代问题,态度不错,我们也会替你向法院求情的。”
“好好。”钱瑞安道,“那我的事究竟什么时候了结?现在是越查越多,你能不能帮我向于主任说说,别再查下去了,查得差不多了,够意思了,你们也可以向上面交差了,行不行?”
“好吧,我答应你,差不多可以交差,我们就不查了。”王之问道,“不过,于主任说了,你还有一件事没说,这件事现在涉及的问题非常严重,你不说还真走不了。”
“什么事?”
“听说过綮云市连环凶杀案么?最近綮云死了好几个人,而且都很奇怪。这里面涉及一个人,他就是市国土局副局长俞庆元。你应该认识这个人吧?”
“俞庆元?”钱瑞安疑惑了一下,说,“认识,不过,也好些年没见过面了。”
王之问道:“现在的事不管,你就给我们说说,你和他之间有什么不正当经济往来?当年为什么收他的钱?”
“我没收他的钱。”钱瑞安道。
“没有?难道是他收了你的钱?”王之问道。
“我也没收他的钱。”钱瑞安道。
“怎么?你又犯糊涂了?不想争取个好态度啦?”王之问道,“我都已经跟于主任说好过啦,我说你态度不错,让你的案子早点结掉算了。可他说不行,他说手里还掌握了一件新的证据,你不交代清楚,还不能了结。然后,他就说了你和俞庆元的那笔钱。”
“什么钱?”钱瑞安道。
“你们之间有几笔钱?难道有好几笔不成?”王之问道。
“没,没有。”钱瑞安道,“哪有好几笔。只是时间长了,我真的想不起来。这样吧,王主任,你最后再做回好事,再提醒我一下,看看是什么钱,多少数目,我好沿着这个数目好好考虑考虑,回忆回忆。省得又记错了。”
王之问道:“我清楚你的想法,你是身上虱子太多,不知道现在哪只最咬人,想让我把你点清楚喽,省得你把身上的虱子越捉越多。”
钱瑞安笑了,道:“说得也是。还有我记性差,真的是记性差,你行行好,再提醒提醒。你的大恩大德,老钱我没齿难忘。”
王之问就伸出右手来,捏紧拳头,然后把拳头张开来,道:“看到了?是多少?”
“五。”钱瑞安睁大眼睛道。
“不”王之问又伸出左手,捏紧拳头,然后撑开两根手指,加到右手五指一起,问道:“是多少?”
“七”钱瑞安还是睁大眼睛,道。
王之问转身要走,到了门口,又转过头来,伸出右手五指对钱瑞安道:“反正就是这么多”又伸出左手两指补充道,“再加上这么多究竟是多少,究竟是怎么送怎么收的,你好好想想,给我想清楚了,等下我再来问你”
其实,于天青也好,王之问也好,他们都不知道右手和左手是多少。反正就是右手代表一个五角星,左手代表“2”。
两只手加在一起是多少?当然只有他钱瑞安自己清楚了。
几个小时以后,王之问料定钱瑞安该想清楚了,于是便走进房间,等待着他开口说话。
谁知,这钱瑞安像是犯了病似的,还是坚持说没有收到过俞庆元的钱,王之问又问“那是不是你收了他的钱?”钱瑞安还是说“没有”。
见此情景,王之问心生一计,便站起来对钱瑞安道:“老钱,既然你不说那就算了。我呢,刚才被于主任骂了一通,说我办案不力,准备把我调出去办其他案子去了。我被他骂火了,也就顶了他几句,说不办就不办,反正钱瑞安的事我以后不管了。他现在在那儿气还没消呢,我这就过去再好好说他几句,今天就走人。”
钱瑞安摸不着头脑,道:“你们干吗为我吵架?”
王之问道:“还不是说我老帮你说话?于天青了解到你的事越来越多,说你以前收过钱的客户可能还有很多,要我一个个查下去,非把你查个底朝天不可。可我已经把你当朋友了,哪里会同意他这么做?我就说现在我们办案力量有限,还是点到为止,应该以教育为主,查得差不多就行了。本来于天青是同意我的意见的,也想在你说出俞庆元的事后就结案的,可你坚持不说,他硬说是我怂恿你这么做的,要让我调出专案组,去办别的案子去。你说气人不气人?这办案工作本来就烦,没日没夜的,几个月都没好好休息过,我还早就不想干了呢?老钱你说说看,这是人干的活么?我现在就去和他说,离开这个办案点,跟别的办案室去办其他案子去”
“别这样,王主任。”钱瑞安道,“要是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呀?”
王之问道:“我要是一走,他准换上其他厉害角色,把你整得半死不活,生不如死的,你走着瞧吧,哪会像我这么文质彬彬,以礼相待的?等我一走,他们准把你那些线索一件件查下去,一个都不会漏掉,我也是担心你的案子越查越多,从几十万查到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到时候弄不好判个死缓,甚至死刑,把你枪毙了事,那我也对不起你老钱了不是?”
“不至于判死刑吧?”钱瑞安疑惑道。
“是啊,现在受贿案大多不判死刑,最多判个死缓,当然,态度差的就例外了,近年来执行死刑的也有几个,都是态度不好的。”王之问站了起来,道,“那我就和你说再见了,老钱。我最后说一句,你也别害怕,只要你确实没那么多问题,说不说也没关系,纪委也要讲证据,也不能胡乱整人是不是?他于天青再厉害,也不能办冤假错案不是?”
王之问走到门口,又被钱瑞安拉住了。“别急别急,我再问一句。”钱瑞安道,“那个俞庆元,真的说我收过他的钱?他真的说过有5+2那回事么?会不会是于天青故意蒙我的?”
“那倒不会。”王之问道,“于天青说俞庆元都已经交代了,把你们之间的事全说了,而且,还有录像呢”
“有录像?”钱瑞安道。
“是啊。”王之问道,“要不我去把录像拿过来,让你看看?如果于天青敢蒙你,我劝你也别说,反正神不知鬼不觉嘛。如果俞庆元真的说了,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好好好。”钱瑞安同意王之问去拿录像。
到了监控室,于天青笑着骂道:“好你个王之问,又把我老于数落了一场。我问你,你说俞庆元交代问题的录像都有了,录像在哪里呀?你拿什么给他看呀?”
王之问笑道:“我已经想好了,录像没有,可以马上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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