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不早了,改天再汇报吧。
改天?哈,你可真有组织纪律性。
让花二向你汇报吧。他是镇长。
花春桃诡谲地望一眼花东兴,人就消失得没有踪迹。
车上,金福正琢磨将来如何利用花春桃复位,花春桃步履匆匆地赶回来。金福心想完了,一定是这小娘们送给花东兴钉子吃才这么快回来。这么一想之际,老婆打来让他恨不能长翅膀飞回去的电话。
那叫啥事?公爹强暴儿媳未遂,被儿媳一笊篱打死。这可是经久不散的新闻,连城里的狗崽队都会激动得心惊肉跳。金福一回家,得知详情,啥都没说,没埋怨老婆,也没骂爹是畜生。他很心平气和。
娃他娘,为爹准备后事吧。
咋准备?
买最好的寿衣给爹穿上。
那棺材呢?
当然得用上等木材,木匠要镇子里最出色的。
爹这老浑蛋不配。
住口,蠢货,现在不能论配不配,把这丑事压下去为上策。
你说咋办就咋办吧。
出殡那天娃们不准上学。
可娃们要考试了。
别啰唆,听我的没错,告诉娃们,出殡那天,我一咳嗽,你和娃们立刻哭天喊地。
金大牙暴死,周围邻居议论纷纷,说金家老爷子虽说年已古稀,可身子板硬朗,一口气能从镇东走到镇西呢。七大姑八大姨出来进去把死人当嗑唠,金家有人抬进一口紫红色棺材,她们互相碰胳膊肘,说瞧瞧,倒是镇长哩,看那棺材多气派。有人就捣蛋,说别忙等你驾崩那天让儿女给弄口水晶棺,那才叫潇洒。金福老婆肿着脸买回一大摞寿衣料,金光闪闪的惹眼。她们就说,瞧瞧,人家多孝顺,别看丑了吧唧,心眼好使着呢。有人插嘴说,那叫心灵美,和“渴望”里的刘慧芳差不多。实在没啥可说,她们又把话题绕回来,金家老爷子挺硬朗的身子骨,咋说没就没了呢?是啊,身子骨挺硬朗的,咋说没就没了呢?
好端端的活人咋一下子没了呢?
这话被人念多了就成为谜团。
人们茶余饭后在这谜团里猜来猜去。
金老爷子不会是跌了吧?
听帮忙丧事的人说金老爷子头上有伤哩。
咋,是给什么人打死的不成?
会是什么人?
金福、老婆听了一阵手麻心跳。
听说金老爷子年轻那会儿风光时结下不少仇怨呢。
金福、老婆找到安慰似的,手也不麻,心也不跳了。
诚惶诚恐了一些日子,金福开始和花二展开新一轮斗争,斗争得没边没沿、铺天盖地、明枪明放。新官上任的花二一副小人得志样,一脸杀气兼傲慢地从人前经过,人就矮一截地从他身边溜过去。他就暗笑。认为人性都犯贱,你愈答理,人愈不自量力,不知自己吃啥饭活着,还会见你软时把你当面团捏。你强硬、一脸气冲霄汉,人就狗样低眉顺眼。
花二在一本哲学书上读到这些话,虽不全面理解,但大概意思了如指掌。他偷闲时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要做个黑脸将军,把镇委会牢牢握在手心里。这次走马上任,花二比先前还有道行。养精蓄锐这么久,他对未来颇有信心,骨子里的仇恨一点点抓挠他,提醒他。金福完全成为傀儡,副镇长当得不如一个放牛娃有尊严。花二见了金福还客气地叫他镇长,行动上却把金福打入十八层地狱,他把金福副镇长管辖的事全都撸掉,平分给单张子和花春桃。金福成了空头司令,成了群众眼皮底下的废物,群众见到他不再送笑脸,拿斜眼瞅他;有群众念他之前恩典过,没放斜眼,可和他打招呼一脸冷冰冰。群众现实得让他喘不过气,他气得两眼冒火、血往上冲腾,终于没能忍住愤怒,站在走廊不管三不管四地破口大骂:
“他妈的都是些现实鸟,老子得势那阵子,一个个贱得恨不能屁股上长出尾巴。”
骂得唾液翻飞,走廊里没人敢走动时,他又乘兴大骂花二:
“花二,我日你八辈子祖宗,不,日你一百辈子祖宗。我让你断子绝孙,不得好死。你他妈干吗这样整治我?那会儿我整治你也没这么狠吧?好歹我是个副镇长,你他妈咋就啥都不让我做?你他妈……”
花二、汪明打外面进来,听到骂话,汪明有些费解不知什么人在骂。花二毫不费力听出是金福在骂人,知道金福这条骡子发了疯,他必须及时把金福的疯劲逼进体内,让那疯狂在体内结包冒脓。他闻声噌噌上了二楼,远远甩下汪明,豹子似的站在金福面前,拎小鸡般拎起金福的衣领前后一耸,金福的骨头就有些发松发软,身体里的火气也被惊吓到骨缝里。
“说,你为啥骂人?日谁祖宗?谁不得好死?谁断子绝孙?这像个领导干部说的话吗?简直像掏大粪的,我看你这个副镇长当腻了,也好,明天去收发室收信吧,算是反省,反省好了,我再考虑让你坐进副镇长办公室。怎么,瞅个脸不服啊?要不要我送你几个馒头吃。”
花二握紧拳头在金福眼前晃,金福尿出半截尿,尿水顺着裤管往下淌。花二一见松了拳头,毕竟自己站在领导阶层,太过分容易引起民愤。民是啥?民是面也是刀。恰到好处收了场,既表明他花二有肚量,又表明他花二决策的事没错。
汪明走过来,他必须穿过金福、花二才能抵达书记办公室。他眉头紧绷着,有些进退两难。经过他们,他必须停下脚过问,花二、金福这对冤家,他哪个也不想得罪。得罪谁都对他没好处,风水轮流转,不知哪天又改朝换代。现在花二得势,没准啥时金福又得势。他压根不想在小镇子混世面,但他需要好评语,他就必须比猴子还精明。他果真成为精明的猴子,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转身走了,去商店转悠半个点才慢悠悠返回镇委会。那会儿金福憋了八屈去了收发室,他的办公室被花二封了条。他想一斧子劈开,又缺乏胆量,男人的尿性他一点没有,花二一晃拳一瞪眼,他就不攻自破。他老怕自己的眼睛会被打瞎、腿会被打瘸,老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聊以自慰;他想告到县里去,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糊涂太荒唐,上边没人,他花二敢这么扬性?
不动声色忍下去,他又觉得委屈,肚子里的愤怒快撑破肚皮。他这时很佩服花二的忍性,他扬性的日子,花二被打压得几乎步步啃屎,他指东,花二不敢向西,为的是啥?为的是他找不出理由开除他花二。忍一时亮一世,他怎么没能忍一时,偏让花二有机可乘?要是他不站在走廊大骂,他人还在副镇长办公室喝茶水、品烟味呢,虽说没了主要业务,但毕竟留有门面。如今这算什么,一个堂堂副镇长竟然当起收发员,不让人笑歪嘴,自己的嘴也愁歪。他咋就没忍住,咋就没像花二那样老练呢?人家懂得什么叫“忍辱负重”,懂得什么叫“人檐下须低头”,他咋就这么不堪一击。穷途末路,他决定去找汪明谈谈,或许他能云开雾散见晴天。汪明一向是墙头草,哪边风硬向哪边倒。金福一进门,他便知道下文是什么。他先下手为强,还是躲,他能咋办?去向花二求情,肯定会引起花二怀疑。他还有个把月锻炼期限,干吗要得罪花二?何况短期花二会任牢镇长职务,他还要花二往鉴定栏里填美言呢?弄不好还会是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的下场。吃过金福家数次饭菜的汪明心虚得不敢抬眼看金福,假装整理桌面上的文件,头不抬、眼不看地说他马上去县里开会,说有啥事回来再说,金福张开的嘴巴只好合上。
花铁匠住进去的第一天,东张西望一阵,满意得黄牙龇出好几次,脸上的肌肉又在跳。他激动得几乎不能控制,都忘了花大说这里闹鬼的事。二层小楼,比先前在家门口盖的那个二层小楼要体面,外观错位式,咋看都是洋玩意。里面宽敞明亮、装潢气派,楼上楼下都有卫生间,一楼整个面积被大厅包围,心里啥愁事都给宽敞的大厅赶跑。二楼共有六个大房间,都卧室装扮,卧室外面又是宽敞的大厅,大厅中央摆设了雕塑之类的艺术品,一面墙被古色古香的书柜占满,里面的书籍五花八门。花二没啥学问,可喜欢读书,脑袋里缺词少语时,他就拿出一本带画带解说带拼音的古书认真读,一读就是半小天。这些书是他从月红酒店搬过来的一部分,月红酒店还有比这大的书柜、比这多的藏书。
一迈进大厅,花铁匠顿时精神大振,说话提高了嗓门,大厅像回音壁,花铁匠的话荡来荡去。
“花大啊,先前我还不愿意来,这里多敞亮,家就该这个样,不能窝屈,赶明你们哥俩就在这娶妻生子延续花家香火吧。你弟还真有本事,看把这墙武装得多带劲。”
花铁匠对新家太满意,连续吸几口烟袋,烟全都经过嗓子再从鼻子冒出来。
“爹,你别忘了这里不干净,有鬼。”
没等花铁匠出声,一旁的花二白了眼花大说:
“哪来的鬼?净自己吓唬自己,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二弟,你今晚留下住吧,看我是不是庸人自扰。”
“住就住,我花二还没怕过什么。我倒要看看你说的鬼长什么样子,要是可爱的女鬼我就娶它为妻,要是可爱的男鬼,我就认它做哥们。”
“别瞎胡咧咧。”花铁匠迷神笑眼地说。
花二住进别墅的那天晚上,要花春桃回家住,说他得陪爹和哥住一个晚上,花春桃居然说她也要去别墅那边住,花二果断地挂断电话,一脸刁相,兼并露出半拉狞笑,显然花二压根没瞧得起花春桃。贱货,给脸不要脸,竟敢提出这样的要求。贱货,贱货,贱货……
花二最讨厌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月凤为啥占据他心灵经久不衰?原因很简单,月凤是他主动追求的女人,他追得嗓眼冒烟、脚打血泡才把月凤追到手,所以他珍惜,所以他留恋。他有时想不明白究竟是女人犯贱还是男人犯贱,这种时候他一脸坏笑,弹拨着手指,情不自禁骂出新鲜玩意:
“两性都他妈是滥贱货,都他妈吃了牲口料。”
也是那晚,官太太神采奕奕来到花妖镇。组织部长南下考察,又得个把月回来。听说回来后有可能晋升市长,现任市长临到离休年龄,要不是小时候报错户口,早该撤离领导岗位。组织部长既是他门下红人,又是他左膀右臂,不提拔他提拔谁?两个人后花园下棋时,市长拍着组织部长的肩以资鼓励。市长的手可不乱拍人,那得多贴己才能获此殊荣?拍完组织部长的瘦肩,说他眼下的职务早晚属于组织部长,说他一写离休报告,就向上面举荐组织部长。
组织部长把这等喜事告诉给老婆,老婆乐得一宿未合眼,比他本人还兴奋,那晚破格让组织部长在身上乱摸乱滚乱砸一通。虽说没摸、滚、砸出实质性内容,她还是很高兴。等组织部长的裤头湿得没法看,她轻轻推开他,要他陪她去洗澡。他赤条条地进入浴池,宽大的屁股下鸟东西毫无精神地耷拉在两腿间,她心疼地看了眼,动手摸了摸,说这玩意不缺鼻子不少眼,咋就不行呢?咋就一会工夫瘪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