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2 / 2)

喜好小偷小摸的花六看见酒店里的好吃好喝难免流口水,口水流得像婴儿一样长,手也没敢伸出去。尽管旁边空无一人,花六就是不敢伸手抓拿那些好吃喝,眼前到处飞舞花二的眼睛,他使劲眨巴几下还是没断花二的影像,由此可见花六怕花二怕进骨头。在酒店里待了足足一个月,酒店毫毛未损,员工们逐渐放松警惕性。一天有个前厅服务员请了事假,赶上顾客高峰期,前厅经理向花二报告说人手不够,花二周游一圈眼珠子便作出决定:

“让花六顶替吧!”

前厅经理听说要花六顶替,心里犯老大忌讳,站在花二面前不肯离去。花二明白前厅经理的意思,前厅经理明显顾虑花六,人手紧缺,花二干脆地下达指令:

“去叫花六吧,他不敢动任何手脚,要是动了,月红酒店我拱手让给你。”

花六顶班时手里举着美味佳肴,菜香味时不时钻入鼻孔,花六猛地吸了鼻子,菜香顺着鼻孔进入肚子,花六咕噜咽了口水,眼珠子始终没敢往菜上瞧,他怕忍不住把一盘子菜吞进肚子。他拼命想来月红酒店第一天吃的那些美味佳肴,那是花二的惠顾,也是花二的心计。花二吩咐厨子做了很多高档名菜,摆了满满一桌子,随后叫来刚理完发的花六。花六被人带进一间包房,里面的菜肴立刻让他直了眼。花二镇定自若地坐在那里,挥下手要带花六进来的人出去,然后拉花六坐下,身子往椅背靠了靠说,花六,知道这些菜为谁准备的吗?花六直摇头,花二又说,给你准备的,要是你吃了这顿美餐,日后还当山老鼠,我就拔掉你满口牙。花六看着一桌子的菜肴,头点得跟小鸡啄食样。花二猛地拍了桌子,你给我听好,我花二做事从来说一不二,今天我给你这见面礼是不想日后看到你满口牙被拔掉,你听明白了吗?

花六又是一阵捣蒜似的点头,之后是坐下一张嘴巴快速张合,眨眼间一桌子菜全部进了花六肚子,连盘子里的油星都给花六舔得干干净净。花二不由得打个冷战,之后问花六肚子舒服不,花六的回答简直像甩出根木棒打晕花二,花六说肚子还有一大半是空的,说他还能吃下一桌。花二叫人送来四蒸屉驴肉馅蒸饺,驴肉馅蒸饺每个有半个拳头那么大,每屉装有十二个,四屉就是四十八个,空腹猪也吃得饱,可花六又是眨眼吃没了它们,花二傻了眼,怕花六撑冒肠子,没敢再命人送食物。可花六舔光桌子上的露馅,扑通跪在花二面前央求说,老板啊,你救人救到底,送佛到西天吧,花六还能吃四屉蒸饺。

花二震惊了,个子中等、身体瘦得电线杆样的花六咋能装进那么多食物?难道花六边吃边消化掉那些食物?花二的分析对了一半,花六的确消化功能极好,吃进肚子的食物几乎在几秒钟变成粪便,另一半则是花六长期吃不饱饭,胃部神经感应严重失调,不管吃多少,他都觉得没吃饱,要不是消化功能极好,他会像花二判断的那样吃冒肠子。花二分析的过程中,花六捂着肚子,一路小跑去了卫生间,一到卫生间,花六开闸般往出泄物,一会儿工夫,便池里的屎尿堆成小山。拉尿完,花六忙三火四跑回包间,样子极其可怜,眼泪汪汪跪在花二面前,又是一阵捣蒜般磕头,要求花二再给他吃点什么,说哪怕是窝头也成。花二命人又上来两屉驴肉馅蒸饺。

想到那次的饱宴和花二的教训话,花六伸出的手情不自禁收回来。那天一连端仨小时盘子,每道菜都让他淌口水,为控制住嘴巴,他反复想着花二的告诫,还想到花二拿锤子敲掉他满口牙的镜头,他甚至看到秃牙床的寒碜样子,不禁出了一头冷汗,手里端着菜盘子没顾得擦,一颗冷汗在他向包房走去的瞬间啪地落进菜里,他心一惊连忙四下张望。四周秩序井然,站岗的站岗、算账的算账、唱歌的唱歌,人家丝毫没注意他花六,花六这下安心地进了包房。那天他做得很好,花二奖赏了他,为他准备一桌子美味佳肴,当然是在暗中进行的,要是给别的员工知道,那就是他花二破了店规,每个员工都要有花六的待遇岂不乱了套?和第一次不同,大家都知道花二第一次宴请花六的目的,那是叫他吃伤吃腻,日后手脚自然干净,没想到花六对吃食永远不会吃伤吃腻。花二带花六去了另一家酒店,那家酒店不大,没有包间,花二和花六只好曝光在大庭广众下。起初花六有拘有束,后来干脆把盘子端到眼皮底下往嘴里扒菜,周围食客看直了眼,索性花二任由了花六的作风,自家也情不自禁成了看客。看着看着,花二来了生意头脑,一周后酒店里有了新项目,那就是美食比赛中心宣布成立。

美食比赛中心共有二人,一个是花六,一个是花骡子的长孙。花骡子的长孙叫花铁,花铁因为家庭贫困早已辍学在家,十六岁的他每天跟随爷爷花骡子到处捡拾破烂,看见破瓶烂罐子眼珠子直直盯上去,不管有无车辆行使,他都一马当先、奋不顾身冲上去,一扒拉搂过来那些破瓶烂罐。有时扒拉触到人家的车轮,轻则人家从车窗探出头大骂他龟孙子;重则人家戛然停住车,从车上跳下来揪住他破糟糟的衣领,左右开弓几个耳擂子。他被扇得两眼发花、耳根子嗡嗡响,人家还不放过他,临上车前又补上一脚。等人家的车走远,他弯腰捡起一个石子向人家的车撇去,结果是石子当地落在一面墙上或者一棵树上,他顿时一脸顽皮,开心得好似果真打着人家的车。这种精神胜利法很像花骡子。老年的花骡子经常互换事物本相,被人欺负踢了一脚,他当成是锻炼身子骨,此外还特别能幻想,把西葫芦馅的窝头当成外皮滑溜、内里香喷喷的肉馅包子。家里的八口人中属长孙花铁最像他,其他几个小孙子全都做事一清二楚,经常喊着想吃白面饺子,花骡子就拿粗面窝头烂西葫芦馅欺骗说,咱家每天都吃饺子。几个孙子全都白眼他,趁他不注意,把那拉嗓子眼的西葫芦馅窝头扔到干水缸里,等他发现,他们早已跑得没了影。花骡子就站在院子里捶胸顿脚地一通谩骂,龟孙子们,老子我每天要弯下几千次腰你们才能填饱肚子,造孽呀,真是造孽。

疯儿媳妇这个节骨眼上头戴一朵喇叭花,朝向公爹一阵嬉笑,公爹回头时,疯儿媳妇立刻退了裤子,肥胖的屁股一撅,几个硬邦邦的屎蛋顺着屁眼儿落下。疯儿媳妇嚷着说,快来吃肉馅饺子哎。花骡子一闭眼一捶胸骂出更难听的话,我操他祖宗十八代,我花家咋就这冒气啊!唔唔唔,花骡子蹲在墙角处哭声驴叫样。邻居们听惯了,一听花骡子的驴叫声,就把自家的剩饭剩菜折腾一个碗里隔墙递过去,或者亲自跑趟腿送去。他们觉得积了老大的德,那些剩饭菜要是倒掉,死了下地狱不说,还得吃干净那些倒掉的剩饭菜,把他送给吃上顿没下顿的花骡子一家,既做了好事又免去死后吃掉它们,因此他们在送出去剩饭菜后,心情好得跟捡了金子一般,一天做事都愉愉快快。

花二脑海里形成那个计划后,问花六最擅长吃什么,花六咧开厚唇笑出牙花子,说只要是吃的东西,他啥都擅长。花二吩咐厨子每天做一百道美味菜肴给花六享用,花六看见特型餐桌上摆放的一百道美味菜肴,依然露出贪婪,口水不自觉流出来,眼睛红得跟兔子差不多。特型餐桌是花二特意为花六打制的,属于长方形结构,能摆三排食品,食客不管从哪头开始都会应用自如地够到食品。花六围着餐桌转了一圈,最后决定先从横下吃起,横下的菜盘有三个,吃起来比较顺畅。花六从一只盘子里拎出一条胖大的红烧鱼,嘴巴像耗子嗑东西那样迅速,只三两下,红烧鱼身就变成一条窄小的刺骨。接下来依次是红烧排骨、烤猪手、凉拌菜、海鲜飞禽、各种炒菜……花六是样样不惧,吃相一如既往地认真投入,吃掉五十几个菜,花六一连放十几串响屁,人都说响屁不臭,花六的响屁能把人立刻熏迷糊,那奇臭味道简直无法形容,酸中带腐,腐中带臭,臭中带出沼气味,综合起来,不难想象那是什么味道。

花六的臭屁把在场的花二熏得干呕着跑出去,花二跑出去吸了口新鲜空气,摇了下头,有些忍俊不禁,最后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得眼泪淌出来,花二对收留下花六这个活宝感到十分欣慰,他对自己说,我花二是什么人,就是一堆乱草,我也能把它变成珠链。儿子傻笑着,花铁匠上前点了花二的脑门说,你个浑小子,亏你笑得出来,弄回个败家子还当金子供奉,合辙是拧了哪根筋。

花二朝花铁匠挤了下眼睛说,爹,别把你儿子当傻蛋好不好,花六这个活宝不久就能为月红酒店赚来一大笔收入,到时你老就等着数钱吧!

花铁匠吧嗒几下烟袋锅,愁眉紧锁,唉声叹气一阵,掉转身倒背着手走出酒店,走出酒店门又折回身来,指着花二的鼻子道:

“花二,两年多的光景,你大哥的病情不知啥样,赶明咱去看看吧!我这几天做梦总是梦见你哥,这心口窝子难受啊!”

“等等吧,反正医疗费我已经打足,哥那个样子,你去了不是更难受。”

“你个王八羔子咋这没人性,住在疯人院的是你亲大哥啊,你小子的心给狗吃了还是遭了驴踢,这一眨眼你哥都住进去两年了,那学校还能让他复课?”

“爹,复不复课又能咋的,我哥病成那样你还指望他出人头地?前些时候我打给医院电话,人家说他都开始咬人了,医院把他关在隔离区,有好几道铁门拦着,他还冲出去过。”

花铁匠听了花二的话,整个人立刻委靡,一瞬间背似乎驼了许多,腿也似乎发弯,个头比先前矮了半截。花二怜望眼花铁匠,安慰说,爹,大哥成了废人,你不是还有我嘛,把心放宽些吧,月凤死了两年多,我不也活过来了吗?

花铁匠一龇牙一跺脚,转身进了屋。花二知道老爹“龇牙跺脚”的意思,那是说月凤没法跟他的骨肉至亲相提并论,月凤是外人,伤痛几日,意思到位就行,可花大不一样,花大是他最至爱的儿子,本来指望他光耀门楣,如今成了废人,就等于关闭了他希望之门。

花二被臭屁熏出去不到半个钟头,最后五十道菜也全被花六吃光,不仅如此,每道菜盘里的菜汤也被花六喝得一干二净。花二再次返回为花六单设的专房已经胸有成竹,一周后开设了饮食比赛专区,有投资商纷纭踏至月红酒店。花六郑重其事地穿戴好,只是没扎腰带,穿了背带裤,松松宽宽,若是放屁也能在里面运用自如。有投资商开了价码,要是花六把五十道菜吃光,他就给月红酒店五十万。这下笑坏了花二,花二暗中为自己的英明决策感到骄傲,心想若不是开始就让花六练习吃一百道菜,哪有今天的圆满结果。五十万对一个镇子里的酒店来说,那是多少日的营业额啊!

比赛宣布开始,以半小时为比赛基数,要是超过这个基数,则比赛宣告失败。裁判是投资方派来的,一声号令,花六手到菜起,即使是带刺的鱼,花六也毫不含糊,之前练就的本领一丝不苟地使用上,用牙尖撕扯下鱼肉,在嘴里耗子似的迅速鼓捣几下,几条鱼刺齐头并进给他喷吐出来,而且齐齐整整组合一处,场内人士击掌叫好,大大鼓励了花六,花六来了劲,不到二十分钟吃光场内的五十道菜。花六吃得满嘴流油、满手滴油,在向大家鞠躬谢礼时,一没留神,一串响屁随着哈腰动作山呼海啸地穿越裤裆,在裤裆里迂回一圈,臭气便四散开,在场看客除了投资商还有花妖镇小商贩,以及花钱进来的群众。他们有的击掌、有的吹起口哨、有的骂娘,总之热闹非凡。裁判举手示意大家静下来,几分钟后场内陆续安静,裁判宣布花六以二十分一秒的成绩获胜。花二的眼角笑成几条浅皱,花六则一副常胜将军派头,举手投足间摆着谱,尽量和花二的走相贴近,腰板挺直、一只手插进裤兜,上衣襟掀到手后,退场时举着右手向大家挥手告别,那架势好似国家领导人在巡礼,逗得在场观众又是一阵捧腹大笑。群众中有认识花六的暗下嘀咕,说花二是整景大王,硬是把个要饭花子整成领导人形象。

得了五十万的花二,可以说是不亦乐乎。福亦祸所伏,有人见到花六问起那五十万的事,花六手一扬告诉对方,说那五十万归了花二。对方就说五十万是你花六冒肠崩肚裂危险赢得的,他花二凭什么独吞?花六吧嗒一下嘴巴,觉得言之有理,就去找花二理论,之前的一脸恭敬改为怒目而视,张口就向花二索要五十万,花二一听立刻明白花六受了外界挑唆,拿出和花六的协议书,协议书上白纸黑字、印章分明,上面写道:花六受雇于花二,参加吃技比赛,全部吃喝由花二支付,输了,花二认可;赢了,全部赢利归花二所有。下面同意栏里有花六的手印和歪歪扭扭的亲笔签名。花六看完立刻傻了眼,之后一拳打在自己的头上,说自己不该忘恩负义,说着腿一软就要下跪,花二扶住他,说只要他今后好好做人,他不会计较这些芝麻小事,还说以后花六要是缺钱尽管找他要。

花二轻松摆平花六,心情愉悦,每天开车去大街兜圈子,花妖镇地方不大,街口却很多,花二的奔驰从一个街口穿越另一个街口,突然他看见花骡子、花铁祖孙坐在靠墙的地方剥榆树虫吃,吃得满嘴冒绿浆,花二皱了下眉头,随即展开,把车停靠在路边,迈着绅士步来到花骡子、花铁面前,祖孙俩慌忙扔掉手里的拉拉罐。花骡子挂着眼屎的眼睛痴呆地望着前方,一分钟眨巴一下,看上去和死人的目光差不多。花铁则从墙角立起身,一脸惊恐地望着花二,他们为找拉拉罐折断不少榆树枝,以为花二来讨账了,吓得直往后缩身子。那些榆树都是花铁匠从前栽种的,现在孤零零地站在铁匠铺的废墟里,铁匠铺在花铁匠出兑的当年就被环保所的人列为占道给拆除。

花铁吓成一个团,花二脸上露出少有的和善,拍了花铁瘦小的肩膀安慰说,铁子,带上你爷爷,叔带你们去酒店吃个饱,想吃啥都成。

花铁懵懂地看了眼花二,像是没听懂花二的话,眨巴几下眼睛,身子继续往墙角缩。花二觉得这孩子有些迟钝,就把目光扫向花骡子,花骡子没用花二说二遍,浑浊的眼球里射出难得的光芒,好似瞬间在什么地方看见一块金子。他扯了把花铁皱皱巴巴的衣襟,意思是赶紧跟着花二走。花铁依旧赖在墙角不肯挪步子,花骡子有些急,扬起泥巴趼子混合的大手要抽花铁嘴巴,花二连忙擎住即将落在花铁脸上的大手,花铁见爷爷要打他,身子挪开墙角,眼内带着恐惧跟在花骡子身后邋遢着脚步,脚上那双掉帮露指的鞋子老是不跟趟,每走一步都要全脚收紧,这样破鞋才不至脱脚。孙子动了地儿,花骡子边走边跟花二说,花铁折了你家的榆树,以为你要拉他去背静地揍他,这小子一根筋,像他那疯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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