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行情(2 / 2)

何涣忽觉妻子这股任性又真实又亲切,一时激起了他男人温柔的保护心,他轻轻吻一下她的前额:“那就对了,我这辈子都咬定你不放。”

许淑华把头闷在被单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气不觉全消了:“都说基金经理嘴贫,我看不假,在外会哄客户,在家会哄老婆,真是刁滑透顶!”

妻子的笑声给了何涣莫大的鼓励,他俯上许淑华的身子正欲给她多送些甜言蜜语,门外却隐隐传来了公鸡的打鸣声。透过指尖,何涣明显感觉许淑华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僵硬了,而实际上何涣听了这声叫也暗呼大煞风景,他把嘴凑近许淑华埋在枕中的脸,试图驱散她的不快:“这鸡混账得很,不过结过婚就好了,明天买只母鸡回来,让这要命的家伙晚上消停点。”

许淑华板起脸:“姐姐也真是的!养宠物养什么不好,偏养只鸡,真是天下奇闻!还说什么调节阴阳,优化气场,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看,这完全是更年期的症状。”

何涣惊奇地问:“更年期?什么病?姐病了吗?”

许淑华埋怨说:“我看你才有病,还是职业性的,光会数钱,别的一窍不通。更年期不是病,但是这比病更麻烦。”

“那你说说,究竟怎么个麻烦法?”

许淑华坐起来,一本正经:“这都女人的事,一时跟你讲不清楚。不过平时心细、较劲的人容易更年期反应强,姐姐是个股民,每次买进卖出,生怕会出问题,精神高度紧张,我想,应该跟这个有关系。所以姐姐情绪不太稳定,容易动气,而且平时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何涣叹了口气:“我看也是。姐姐近来一时不看股,则生活无味;一日不谈股,就面目可憎。宁可食无肉,不可心无股。就是到了假期,对她来说,没有起落涨跌的日子是最难熬的。”

“就怕姐姐的情绪和股市一样,大起大落,暴涨暴跌。《黄帝内经》中说:大怒伤肝,大喜伤心,大思伤神,大悲伤胃,大惊伤肾。我上学那会儿常听人说,好多疾病都是由情绪不稳催发的。阿涣,你真要多劝劝姐姐,这样下去不好。”

何涣哼了一声:“她会听我劝吗?人要执迷不悟,老天都拦不住。”

夜已深沉,卧室的灯熄了。

鸡还打鸣,这回的声音更响了。

何涣和许淑华侧身而卧,双眼闭得死紧,因为这忽然闯入的鸡叫,让两个人心烦意乱,迟迟无法入眠。

许淑华醒来时身边的被窝已凉了许久,何涣一早就出门会朋友去了,待她梳洗停当准备下楼吃早餐时,看见何归妹一身朴素洁净的打扮,像个农妇,半跪在地板上,手持一张方巾正在利索地抹茶几腿儿。

“姐姐,你不用这么仔细的,别闪着腰!”不知是为什么,许淑华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立即上前阻止何归妹做这类粗活,而事实上,她也真的这样做了。许淑华本想拉住何归妹的手,可是看见她那双手潮乎乎的,她又把手缩了回来:“姐姐,这事不用你做,再说,天还早呢,你再睡会!”

“我不做,你来做?”说完,何归妹又埋下了头继续忙活起来,话语中难分是有心还是无意:“还早?阿涣都出门好一会儿了,做女人啊,眼里要看得见活,手里要做得往事。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怕有日子没拾掇喽!”

莫名其妙或明或暗遭到一阵抢白,许淑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何归妹自顾自地忙活着,许淑华发了一小会呆只得尴尬地走到饭厅去吃她的早餐,可是,桌面上的一切让她不禁愣了。餐桌上被人吃过的几个碗碟之间,放着两堆磕成两半的空蛋壳,显然这是何涣吃剩下的。许淑华总算明白了,原来何涣这坏习惯是何归妹惯的……

妻子有改造丈夫生活的品质和品位的责任,许淑华一贯认为这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即使她的丈夫是日理万机的基金经理。

平时何涣早上六点准时起床,然后让自己的脑子迅速清醒,还没洗簌就坐到电脑前,快速浏览海量信息,如三大报及早间播放的财经新闻,尽量为基金公司的晨会做足准备。因为时间太过紧迫,何涣早餐状况很不让人满意,经常就两个生鸡蛋往啤酒中一泡,囫囵吞枣了事。

当过本市中心医院实习护士的许淑华,就在一个月前出医院大门的路上,她碰见了一个沙门氏菌感染引起细菌性中毒的男孩被推进医院来急救。据她的同事说孩子的病情很严重,当许淑华望着孩子紧闭的双目时,她心里想,每天早晨何涣雷打不动都是生鸡蛋泡啤酒,是不是很危险?

就是因为这个经历,许淑华下决心纠正丈夫的这个坏习惯,并以此为契机,让他彻底远离过去那种混乱和随意的生活。看到何涣被自己的营养学理论呛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许淑华觉得自己也许真的过分了,可她很快就释然了,这只是件小事,她的出发点是好的。尤为重要的是,她在杂志上看到过一段文字:基金经理是个高强度的工作,加上很多基金经理缺乏健身运动,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就是坐飞机全国各地去调研上市公司,生活极没规律,因而会给健康带来极大隐患。一位基金经理才30岁就开始谢顶,而且他说自己当基金经理的时间越长,头发掉得越多。基金经理平时没有时间培养爱好,要有时间只想睡觉。基金圈中许多“帅哥”基金经理,几年下来,都已两鬓斑白,皱纹明显,他们经常自嘲不是“帅哥”而是“衰哥”。

何涣知道妻子这回是认真的,不必因这点小事而让她不快,毕竟许淑华这是为他好。从那以后,每天何涣早晨用餐之际,耳边都会响起她的叮嘱:早餐对人的24小时都负有重要的责任,早餐,基本就是人一天所有动力的来源。啤酒和囫囵的生鸡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奶茶和一碟又黄又透平平整整的煎蛋。

今晨看到一个月来的努力破了功,许淑华失望地走到门边,挺严肃地叫了一声:“姐姐……”

也许是茶几腿全部打扫干净,志得意满的何归妹抬起头来,蔼然微笑:“哦!阿涣已吃过了,你快吃吧!”

许淑华的严肃顷刻间找不到任何存续的理由了,她走回了餐厅,桌面上那堆空蛋壳,就像两个大大的骄傲的白眼,摇头摆尾,嚣张之极。

4治安状况

许淑华正打算出门逛会儿街,刚准备好,物业的朱大妈来了。她很客气地对许淑华说:“你家什么时候养宠物了?这个,就是动静闹得太大,周围邻居有点意见。”

许淑华一时感到难为情:“大妈,是邻居们找您投诉了吧?真对不起!我家那鸡闹得邻居睡不好觉,是我姐姐……我们一定尽快……麻烦您了……”

得到这一句模模糊糊的答复,朱大妈立刻问:“具体什么时候能把问题解决,我好给业主们回个准话。”

“我这就去。”

物管来的时候,何归妹正在房间里休息,毕竟上年纪了,健康状况又不太好,忙了会儿腰还真有点酸。倒是许淑华犯了愁,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何归妹说这事,她很担心万一轻重拿捏不好,惹她生气。不久何归妹看出了许淑华的踌躇,问她怎么回事,她只得硬着头皮跟她讲这个问题。何归妹一听有人要动她那宝贝鸡,她当场就急了,声称要到物管部门去闹。许淑华反复做了她半天工作,何归妹才答应打电话问司马大师这个问题如何解决。接到何归妹的电话,司马添财以为对方已经回过味来,要来找他退钱,一听就这小事,他总算放了心,于是继续忽悠:“既然红阳给你家庭生活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就只能忍痛割爱了,其实,用红阳的血浇花同样能达到协调阴阳和优化气场的效果。”

何归妹听完司马添财这席话,大喜,当即决定把红阳杀了给弟媳妇补身子。说干就干,何归妹在厨房里亲自动了手,可不知是于心不忍,还是刀法偏差,鸡脖上的重要一刀竟失了手。红阳一时剧痛难忍,猛地跳出窗外,四处狂奔疯窜。何归妹长舒一口气,看来司马大师的话不假,不光狼狗怕它,连牛头马面都怕它,红阳命硬,硬得不同凡响。

这时正在小区花园里给花儿浇水的朱大妈,只听一声惨烈鸡鸣,一只浑身是血的鸡从碰巧层层洞开的门里一直冲了出来,跑进小区花园的小径中。朱大妈还没有回过神来,何归妹已经从屋里追了出来,手里高举一把带血菜刀。这个阵势可真把朱大妈吓得够戗,就连一群还在做健美操的老太太见了眼前这个状况,都是一阵骚动不安,有胆小的直接跳出队列往家里跑。朱大妈壮起胆子去追何归妹,何归妹则紧紧追赶那只作孽的鸡,受了疼发了疯的鸡撞上了一个遛狗的女人,女人的狗受了惊再跟在后面撵鸡,直到一鸡一犬冲进一个私家花园把整个园子中的花全给毁了,这场闹剧才算尘埃落定。

不一会儿,民警赶过来找到许淑华:“你的姐姐虽说暂时还没造成治安事故,但是目前这个治安状况已经发生。这里有谁见过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拿把菜刀到处乱跑?这儿的业主们都很不满,这确实已经给他们带来不安。”

许淑华长到这么大,还从没跟警察打过交道,面对民警多般责难,只能概括承受,同时不断点头:“批评的对……批评的是……”

许淑华从没在人前像今天这样低声下气过,由于鸡犬都有责任,她只好和狗的主人一起去给花园的主人道个歉。

花园的主人是一个人气和雄性荷尔蒙都在走下坡路的艺术家,尖尖细细的话语中暗藏了文化人独有的话锋儿:“我这花园不管结构布局还是周边设置,我都费心不少,花园集中体现出了鄙人非同寻常的灵感和创造精神,一草一木都是艺术精华,真没想到今天竟会遭此一劫。这是什么行为?这是亵渎艺术,亵渎人类精神财富,我真痛惜……”这话一刀一刀割得许淑华很难受,最后赔的钱没多少,可脸丢了不少。

狗的主人是一个地道的广东女人,此人平时除了当狗的主人外完全无事可做,吵架,她有的是工夫。出了花园主人的门,女人又把憋的一肚子气转个弯撒到了许淑华的身上,她絮絮叨叨地阐述她那只狗何等乖巧:“我的狗狗平时很乖的啦,连一个屁都知道夹回家跳上马桶去放的啦,今天被你呢(这)鸡公勾引才会这样没规没矩的啦……”她说她的狗被鸡勾引了,仿佛间接在骂鸡的主人偷人,存心是想找人吵架。但许淑华委实不想和这位无事生非的无聊太太理论太多,她这一路始终沉默不语,广东女人自觉没趣,总算停了唠叨,还话锋一转说几句“远亲不如近邻”之类的话缓和不友好的气氛。

许淑华从一条僻静的小道慢慢走回家,今天仿佛被禽类动物杠上了,经过一棵梧桐树时,又被鸟排的一坨粪染了衬衣,回了家她到洗手间脱了衣服,看到那块花生米大小的污渍,猛然感到一阵恶心。

从前何归妹从没有住过有物业管理的小区,并不清楚鸡飞狗跳这类小事在这里解决起来的难处。为了让弟媳妇许淑华顺顺气,何归妹将那只惹事的鸡熬成了一锅汤,一心一意准备让她亲口喝上两碗,好好补养补养她纤细瘦弱的身子。

许淑华坐在桌前看见何归妹端着鸡汤朝自己走过来,她两边的拇指有一半已经浸在了汤里,许淑华看到何归妹放下了碗,又把手指从汤里取出来在围裙上抹抹,她猛然又感到一阵恶心。

何归妹亲手给许淑华盛了汤,又亲手送到她手里看着她喝,许淑华把汤搁到了嘴边愈发喝不下去,何归妹越是看着她,她越是想起那两个油浸浸的拇指和先那坨鸟粪,加上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许淑华一时没能控制住情绪,汤碗“砰”的一声被她重重地放回了桌上,汤水溅得满桌都是。

何归妹惊呆了,她看到许淑华一脸的难受忽然明白了什么,讪讪地点点头,像在自言自语:“给你们惹事了。”

这话让许淑华吃了一惊,她急了:“姐姐,说什么呀!都一家人,瞧你这话说的!”

何归妹还在自顾自地念叨着:“对不起了!我给你丢人了。”

6婚姻之罪

许淑华知道她不喝那碗汤会把两个人都逼到极为尴尬的境地,何归妹望着那只大汤碗似乎有些傻了,祥林嫂般的喃喃说:“我活得好失败,把两个弟弟辛辛苦苦拉扯大,可结果呢,一个怪我当初没供他念大学,长期不来看我,一个跟我貌合神离,当了基金投资总监,我没沾一点光,我命苦哇……”

许淑华的脸色从涨得通红变成了满面铁青,何归妹的唠叨几乎把她的忍耐限度逼到了喷薄欲出之际,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再受什么控制,她“啪”一下放下筷子,大声咆哮:“姐姐,你这干什么呀?我埋怨你了吗?没有,我没怪你!何必老是这么折腾?”

“淑华……”

许淑华已完全忘了眼前是把自己丈夫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姐姐,她就觉得愤怒,无情的怒火让她一把端起了汤碗,然后盯着何归妹一字一顿说:“姐姐,您别老这么瞎想好不好!这都股票害的。你炒股是为了什么?不就想赚钱吗?可是我们家不缺钱,你的两个弟弟都已出人头地,都不缺钱。可你……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本不该发脾气的,我今天确实不舒服,我喝不下……你的……鸡闯了祸,我去人家那赔笑脸,低三下四……我……我……不就一碗汤吗?想让我喝,我就喝呗,我喝还不行吗?”

许淑华根本喝不下那汤,她感觉全身在发抖,同时发抖的还有何归妹,何归妹显然是受了刺激,她一边机械地念叨“对不起对不起”,一边哆哆嗦嗦把汤倒掉,而后就是沉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家里已没了先前的祥和。

到了晚间何涣会完朋友回来,一进门就感受到了那骤然的冷寂。从何归妹那儿了解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何涣两边赔笑两边安抚两边讨好。到了深夜,何涣见许淑华还没睡着,他轻轻拍一下他的身子:“怎么?还在生气?不是你提议让姐姐住过来的……”

许淑华板起脸:“你要兴师问罪,你要打抱不平,你就直冲我来,何必这么拐弯抹角?你累不累?”

“正想你的好呢!你看你这……”

“以前我好,现在我不好了,是吗?跟我结婚,你后悔了,是吗?有话直说,别婆婆妈妈的!再难听的话我都受得了。”

“我知道你委屈,可是你别成心找不痛快……”

“我就这样,不想跟我过了,直说就是。”说完,许淑华呜呜哭起来。

他舒展臂膀轻轻搂住她,她把头伏进了他的怀中,两个人静静偎依了许久……

半晌,许淑华说话了:“以前读过《围城》,可到现在我才知道当时没有读懂。结婚以前以为嫁的是你,可现如今你变成了好多的人,你姐,你哥,还有一些死祖宗,活亲戚,将来我还要和他们周旋。《围城》说婚姻是城堡,外面的想进来,里面的想出去。其实钱钟书还没说明白,婚姻禁锢人性,让你被迫去适应很多人,最终让你丧失自我,生活因此变得毫无味道。”

何涣被说蒙了:“你在谴责婚姻,还是在谴责我?”

许淑华淡然说:“我给都给你了,还能怎样?我知道你很忙,所以我不能让你有后顾之忧。放心,我会忘掉今天的不痛快,以后好好善待姐姐。毕竟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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