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实的,以前和现在的都要。”李钟对眼前的牌局无计可施。
“这个嘛,也就那么七十万。可能跟晚报差不多。”他的话说了当没说,但手里的牌顺利出完,乐呵呵地收了两家的钱。
“老曹,你这么滑头,我看没什么工作敢请你做了。”李钟说的是真话,但表情一点不认真。
老曹愣了一下,狡黠地笑了笑,“得,李总编,我也实话跟你说吧,现在我还真不习惯上什么班了。一天到处逛逛,打打小牌,日子过得多自在。不用再每天把报纸发出去,往报摊上一铺,看上去挺光鲜,实际上卖出去的也就五六成,每天回拢的报纸还得用大车大车往回收站拉。要是哪家报纸敢对报贩说,不准退报,要是谁还敢堆在报摊上卖,那简直是超人!搞发行,这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事,现在就算许我月薪上万,我也不干了,省得出了事儿还得替他背黑锅”。
“我的报纸就是不准退报。不这样,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提高实销率,降低成本?”东方石这把牌跟自己的问题一样让人头疼。
“这城里哪家报纸卖得怎么样,哄得了天下人,哄不了我老曹。你说那问题等于没说,因为没办法解决。现在报纸那么多,不像早些年市面上就一张报纸,读者没得选。现在是想方设法求着他买,还要看你送的礼品怎么样,买一送一的报纸配得怎么样,不如意了白送也嫌麻烦,懒得扔废纸。俗话说,办报如同种白菜。我看这年头,白菜倒年年看涨,现在瓢儿白都卖到一块八一斤,这报纸倒是越卖越贱,论斤卖也才五六毛钱!”老曹嘴角结起白色的唾沫花儿的时候,他又赢了一把牌……
六月底的一天晚上,和平区的业务主管董春林,没有按照公司铁定的那条规定,在晚上下班前回公司报到。他出逃了,而且是携着货款出逃了。
营销一部的部门经理孟庆宗立即指示秘书王莹,把所有已经下班的员工全部召集回公司,营销公司总经理方勇要就此事开员工会议。
顾炎是在回宿舍的路上,接到王莹让他返回公司的电话的。他的感冒刚好了点,原本想吃了晚饭洗了澡,再服点感冒药就休息了,不想此时,王莹的电话就到了。
王莹在电话里没有提及董春林出逃的事,顾炎也没有往这方面想。
虽说晚上回公司报到时,没有看到董春林的身影,但这种情况也属正常。说不准被哪家超市的营销事务绊住了脚,一时回不了公司,也是有的。
然而,当孟经理在会议上宣布“董春林出逃了,而且是携着货款出逃了”的消息的时候,顾炎震惊了!员工们在下面也开始窃窃私语了。
孟经理说,晚上下班前,他打了董春林的手机,发现他的手机已经关机。孟经理就开着公司的那辆银灰色的三厢轿车去了男员工宿舍,问公司雇请的负责做饭的钟点工阿姨有没有看到董春林。
阿姨告诉孟经理说,她没有看到董春林,倒是他的一个老乡来过。那个老乡说他要回安徽,董春林托他把冬天的衣服顺便带回去洗洗,再暴晒几天,要不就发霉了。
孟经理当即就返回公司,问公司的财务人员,董春林今天有没有去超市结款。得到的回答是孟春林下午去了福达超市结款,数目是一万八千元。
孟经理又去了福达超市,径直去找公司派驻在这里的促销员。促销员告诉他,董春林下午来过。孟经理问她,董春林有没有结款。促销员说这就不知道了,她只知道财务部在三楼。可财务部的人只上日班,早已经下班了。
他找到了超市的值班经理,说明情况,那值班经理给他提供了财务部的出纳的手机号码,很快就联系上了。
那位出纳说本来按照超市的规定,超过两万元的货款是不提供现金的,都是开转账支票,但是董春林取的货款不足两万元,所以就支付了现金。
事情到这里,全部明朗了。
“一个典型的携款出逃!”孟经理吐出几个字,为这件事定性了。
说到这里,顾炎能不震惊吗?他就是和平区的业务员,董春林就是他的顶头上司。自己的顶头上司居然携款逃跑了,他睁大了眼睛,大张着嘴呆坐着。
直到坐在他旁边的和平区的另一个业务员龚庆掐了一下他的手背,他才回过神来。
台上准备讲话的是方勇。
方勇显然也对这一消息感到震惊。在最初阶段,他甚至激动得话都说不出口,只是一个劲地抿着嘴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始讲话。顾炎感觉到方勇能够讲话,是因为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惊,转化为愤怒了。
的确,方勇的讲话极其愤怒。
方勇这样的讲话,在顾炎听来,是从未有过的。他的手指敲着桌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我极端鄙视这样的行为!也极端鄙视像董春林这样的人!当然,公司不会不处理这样的事情!我们将找到董春林在安徽的家,我们坚决让他把这笔货款归还公司!希望各位员工,要引以为戒,坚决保证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董春林怎么这样啊!出逃就出逃呗,怎么偏偏在晚上公司才发现?害得我没有时间和贺永涛逛街了!”邻座的龚庆小声说着话。
顾炎沉着脸看了他一眼道:“董春林都不见了,你还逛什么逛?再说贺永涛进公司才两天,你别带着他瞎逛!”
会后,公司的各个部门迅速开始运转起来。针对董春林的携款出逃事件,公司作出了一连串的反应:孟经理让秘书王莹迅速把董春林应聘时填写的个人资料呈报给他。董春林虽然与顾炎一样,是总部聘用人员,但在来营销公司报到上班的时候,总部的人事部门就把其个人资料传真到营销公司。有了董春林的个人资料,再结合他留下的借据,接下来就是请律师打官司了。
回到宿舍,顾炎刚捧起碗准备吃饭的时候,一拨拨人拥到他身边,一连串的问话像一支支箭一样向他射来:“董春林是不可能就这样走的,对吗?”
“有什么最新情况吗?你的主管有下落了吗?”
他像“草船借箭”中的草船一样,默默地承受着一支支射来的箭。草船受箭那是偷着乐,而顾炎受那些箭是心中痛却不能发出一声呻吟。
他没有吭声,像一个受到四面围攻的江湖大侠一样,镇静地放下还没有送到嘴边的筷子,端起碗站了起来,向墙角的那只专倒饭菜渣的垃圾桶走去,把那碗米饭扣在垃圾桶里。
客厅里还有员工在看电视剧,顾炎下了楼,龚庆和贺永涛也从后面跟了上来。下了楼,三人像失去方向的车一样在居民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靠!他怎么就忍心抛弃了我们?”龚庆似乎想为他们的谈话起个头。
“你俩快回宿舍去吧!”顾炎一句话就截断了这个头,他需要单独待一阵子。
董春林和他虽然是上下级关系,但从实际工作和生活中看,董春林更像一个大哥指导和照顾他。董春林的不辞而别,就像在他的心里投下了一颗炸弹,炸得他暂时失去了方向。
他很困惑,不明白董春林为什么选择这种很不光彩的方式离开公司。难道董春林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白纸黑字的借据在公司,公司是可以追索或者起诉的。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走上这条有可能使他身败名裂的路的呢?
顾炎燃起一支香烟后,半蹲着身子,猛吸了一口烟,又急速吐出。看着刚出嘴的那股烟在风中轻荡,他开始仔细地回忆起昨天和今天自己经历的一切事情,希望能从中找出董春林携款出逃的原因……
昨天早晨,顾炎的身子仍然闹着感冒,这感冒已经持续几天了,吃了些药,却没有什么效果。他昏昏沉沉地起了床,在混乱无序中完成了自己的洗漱,吃了一碗开水泡冷饭的早餐,他最后一个走出宿舍,关上了门。
即便是在早晨,空气中依然有着浓湿的热。像时断时续的蚕丝一样细微的风,吝啬地拂过行人的脸。初升的太阳射出的光芒,照耀着刚经黑夜微凉的万物。
尽管去年就来到这座城市,但他仍然没有完全适应这座城市的气候。这是他第一次尝到这座城市夏天的滋味。他去年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已经是秋初了。他的家在北方,虽说这几年他的家乡夏天的气温也在持续攀升,但这座城市别具特色的湿热,仍然使他显得很狼狈。
他在大学里学的是市场营销专业。在去年临近毕业的那段时间,班里很乱,有些同学半个月都不见个人影,忙着赶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招聘会的场子。在经历了那些形形色色莫名其妙的面试后,能够得到心仪单位与自己签约的同学似乎并不多。
顾炎无可奈何地加入了这个行业,许多与市场营销专业丝毫不沾边的毕业生都加入了这个行业,他这个百分之百的市场营销专业毕业的人,就更没有理由不加入这个行业了。准确地说,他是加入了寻找在这个行业发展机会的十万大军之中。
他在互联网上看到一则丽仪集团公司招聘营销人员的信息,便在网上报了名。不久,就接到去东北总部面试的通知。他顺利地通过了初试和复试,在经过七天的培训后,于去年九月的一天,他被总部派到设在这座城市的营销公司,任最基层的业务员。
这座城市的城区是由五个区组成的,另外还有八个郊县。
管理城区这五个区营销事务的部门是营销一部,四十多岁的孟庆宗是部门经理。在这五个区中,每个区各设一名业务主管,在每名业务主管的手下,又各配备了两名业务员。管理八个郊县营销事务的部门是营销二部,部门经理是康明瑞。
除了这两个营销部门外,公司还设有财务一部和财务二部。
在财务一部办公室里办公的,是一名财务总监和一名专门负责处理各种报表的会计。财务一部担负的工作是处理发生在营销公司与总部之间的往来账务。营销公司的全部财务工作是由财务总监领导的,财务总监这一职务的人选是由总部直接任命的。
财务二部则是一个纯粹处理营销公司内部产生的账务的部门。
顾炎骑行在密密实实却又快速移动的自行车潮中。他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人行道旁,董春林正冲他招手。从董春林那只手上下摆动的频率看,他显然是着急了,顾炎见状便勉强着加快了速度。
俩人一起上路的时候,董春林面带愠色地发话了:“怎么这么慢?前面的人都快要到公司了!”
顾炎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勉强笑道:“我这几天感冒,浑身乏力。”
“怎么不早说?”董春林惊讶道,“要不要请假休息?夏天的感冒可难治点儿呐!”
“没事的。挺几天就过去了。”顾炎答道。
两人匆匆地骑着车往前赶。董春林道:“孟经理招了一名业务员,今天早晨到公司报到。又有新人加入我们团队了!”
顾炎打了一个喷嚏后说:“这是几天前的事儿?”
“上周的星期六,孟经理和我去人才市场招的。”
营销公司也可以自行招聘员工,以弥补总部派给人员的不足。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嘛,对于这样的招聘,顾炎也不感到奇怪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你真能保守秘密呀!”
“他叫贺永涛,说起来也是我同乡呢,也是安徽的。”董春林漫不经心地说,“在招聘现场,看他还拖着拉杆箱,他说从安徽到这里有几天了,旅社住不起,晚上就到火车站,买一张次日早晨开往距离这座城市最近的郊区镇上的火车票,进入候车大厅里休息一夜,天不亮再把票退了。公交都舍不得坐,买了辆二手的自行车骑着。问他对营销方面了解多少,他说不是学这专业的,更没有实际工作经验。孟经理就是觉得这人很实在,也挺能吃苦,就把他给要了!”
顾炎点着头。
谈话间,到了一个已经亮起红灯的路口,各自刹住自己的车闸后,董春林说:“他没有理论知识,更没有实际工作经验。孟经理让你帮这个人熟悉熟悉业务流程。”
“我?!为什么是我呀?”看起来,顾炎很疑惑。
也怪不得顾炎疑惑。按照公司的惯例,一个新来的从事营销工作的员工,在哪个区“熟悉业务流程”,以后就在这个区正式上班了。
顾炎不由得替龚庆担心起来。孟经理对龚庆早就看不顺眼了,这个新来的贺永涛,是不是用来替换龚庆的?想到这里,他说道:“你说他会不会是来替换龚庆的?”
“人员调整是正常的事,如果真的出现龚庆被替换的情况,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平常说的所谓‘竞争’,在现实中就是这样表现出来的。你就别多想了。好好带好那个贺永涛就行了!”董春林还是漫不经心地说,“我告诉你这些,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到了公司后,孟经理要找你谈话。”
顾炎不吱声。在自行车棚里安放好自行车后,两人各自夹着自己的皮包,来到这幢商务楼,进了电梯里。
推开栗子色的木质弹簧门,最吸引人眼球的,莫过于张贴在大门对面的北墙壁上的两行蓝色标语牌了。上面的一行标语是“没有执行力就没有竞争力”,下面的一行标语是用特大的字体制成的四个字——“立即执行”,让人一进门就会产生一种无形的紧迫感。
顾炎和董春林正要离开那张放置考勤管理机的桌子的时候,秘书王莹走到顾炎面前,对他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我刚才还在找你呢!你去一下营销一部吧,孟经理找你。”王莹说完就离开了。
顾炎呆站在那里,直到董春林“嘿”了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
两人走在把业务员工作区与会议室隔开来的一条通道上。这条通道一直通向西区的最西端。
两人进了营销一部的办公室。
业务主管的办公桌都是东西向放置的。有一张呈南北方向摆放的办公桌,这张办公桌就是营销一部的部门经理孟庆宗的。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孟经理和另一位业务主管韶树云,以及一名正坐在董春林办公桌后面椅子上的陌生男子。在董春林办公桌旁边的过道上,放着一只行李箱。
业务主管的座位都是朝向北面的,只能看到那名男子的背影。他显然是听到了脚步声,转过头来,顾炎看到了一张清瘦年轻的脸庞。他迅速站起来并离开座位,董春林和顾炎向他点了点头。
顾炎继续向北走去。他正欲与孟经理打个招呼,却看见孟经理面向西面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办公桌上的那台黑色的ibm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屏向顾炎的方向斜着,上面显现着excel表格,应该是销售报表。孟经理正上身前倾聚精会神地看着销售报表,顾炎不便打搅孟经理看报表,便转过身子,与尚在办公室的业务主管韶树云点头打了招呼。
董春林早已在自己的坐椅上坐下了。
顾炎看着那名男子,那名男子也看着他,都显出初会时的尴尬。
办公室的沉静被顾炎的憋不住的喷嚏打破,孟经理抬起头来看着顾炎。他背靠着椅背,笑指着那名男子,对顾炎说:“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就是从人才市场新招来的业务员,叫贺永涛!”
孟经理说话的声音一般不大。即便是遇上令他气愤的事,他也很少发火,公司从上至下的人员都认为他有一种儒商的气质。
他不喜欢身着t恤衫之类的休闲服。他认为搞营销这一行的人,身着休闲服与客户打交道,是一种对对方极不尊重的行为。为了这事,龚庆没有少挨他的说教。
龚庆是公司少有的“80后”的员工,他在公司的时间比顾炎长一点,是一个前卫新潮的人。上个月,他还把头发染成黄色的,孟经理让他把头发都剃光了,他现在还戴着顶遮阳帽,即使到了室内,他也不敢摘下帽子。为了这事,龚庆常在顾炎面前抱怨说这是侵犯人的权利的做法,还对顾炎大倒苦水,说自己在公司目前的状态,正应了职场上的那个著名的“蘑菇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