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血性(2 / 2)

方德生也站起身,握住她的手。“卓总裁,你这样说就太见外了。我们是一家人嘛,有什么事当然要及时沟通。不过,临走,我还是有一句话想说一下,你们的报纸做娱乐新闻吸引读者是对的,但一定不要净做那些不三不四的小道消息,那些东西除了负面影响,没有任何积极的作用,既不能发展经济,又不能提高人民文化素质。你说呢?”

东方石背着小挎包进来的时候,李钟已经把自己灌得微醺。他上前拍了拍老哥们儿的肩,用眼神鼓励他打起精神来。

“老哥,你这半小时没白等。我刚才在古玩市场又淘到一个宝贝,跟我那些宝贝总算配齐了一套,不说价值连城,少了七位数我是不卖的。”

“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让你兴奋成这样?”李钟红着眼,直钩钩地望他,一脸苦笑。

东方石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摸出一坨报纸包好的东西,放在桌上缓慢展开,一只抡鼓棰跷大腿的说唱俑活生生蹦出来。“微型说唱俑,跟我家里那一组是一套的。那卖的人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单品,没啥用,也不晓得要价,我给他一百二就出手了。老哥,真宝贝吧?”

“切,真宝贝也不能当酒喝!”

李钟的手在桌子上空胡乱舞了一下,吓得东方石赶紧将说唱俑护住,又包起来放进包里。

“你说这些。今天这顿算我的。今儿个老百姓,真呀吗真高兴!”

“喂,老弟,你太不厚道了吧?落井下石哈!”

“老哥,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郁闷成这样?就为那个避尊者讳?你的骨干不是都保住了吗?报社被扣了分,总共十二分少了三分,评不了先进,有多大回事呢?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你看我是这么不经事的人吗?我们一晚上打牌输赢哪天不是好几千上万的,你哥我愣都没愣过。”

“那倒是,老哥是真英雄,我心里清楚。来,先陪你喝一杯。”东方石熟练地给李钟满上酒,又给自己倒一杯。两人碰杯,一饮而尽。“痛快!老哥,这世上真没有跟你一起喝酒的痛快事儿了。”

“才一杯就胡言乱语了?跟你那些温柔的青瓷在一起,跟你那些宝贝的陶俑在一起,跟你那些可爱的女部下在一起,都不痛快了?说假话也没你这么不负责任的。”

“老哥圣明!”东方石乐呵呵地自酌自饮罚了一杯。

“唉,说了你的痛快,还是来说说我的不痛快吧。”李钟把酒杯放一边,一直歪歪倒倒的身子也正了正。

“嗯,说说吧。说出来会好受些。”

“扣分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想说了。我现在心里最大的不痛快,也不是卓一群用我的现代酷跑换人情还不管用。我就当是送了那贾布德一口活棺材,没啥大不了的。但从这件事,我看出来,这个卓一群的算盘打得实在是太精了,她借了东风,我赔了跑车又折兵,要再这么跟她斗下去,不出半年,我就得玩完。”

“这‘卓不群’的确是个狠角色。老哥你的意思是,真的跟她套一根绳子上去,放弃你多年跟她誓不两立的立场?苟和,然后结盟?用原则换和平?”

“你又不清楚老哥为人了吧?我跟她积怨太深,深到一般人都不能轻易察觉。当年她创办时报的时候,就是我和晚报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们还有什么和平可言?问题是,现在局势变了,她是以顶头上司的身份回到战场上,我就真的左右为难了。起义吧,肯定牺牲;听她的指挥吧,多半还是炮灰的命。”

“既然到这地步了,你倒应该更豁达。只是这官场争斗,办公室政治比两个人决斗要麻烦多了。你如今有什么打算?就这么郁闷下去,用酒精麻醉自己的斗志?”

“唉,老哥的处境怎一个难字了得!刚才背景音乐放那个什么《曹操》,我就想,我他妈要是曹操就好了,把这卓太后弑了就结了,可惜我不是,我偏是刘备,还得以匡扶汉室为旗号,然后怎么赚出自己的天下来。这刘皇叔可真难当啊,特别是没有找到诸葛孔明的刘备,就更难活了。”

“老哥此言差矣!如果你是刘皇叔,我这文不过关公武不过张飞的兄弟就是你的诸葛亮。我们现在不是在卧龙岗上吗?我今天为你献上《隆中对》,必定让卓一群头大三围,不敢近你左右。”

“我今天约你来喝这杯苦酒,正等着老弟这句话呢。”李钟说着直起身来,对东方石深深一拜,“愿先生教我!”

东方石连忙安抚他坐下,慢条斯理地满上两杯茶,悠悠地说:“老哥知道我有什么不痛快吗?”

“不知道。老弟这样逍遥自在的人,为什么不痛快?”

“就是为我那青瓷,若即若离陪我十几年的带体温的那个。”

“文清怎么了?跟这有什么关系?”

“前些日子,她隐约透露卓一群要收购时报和《尚报》的风声,她们之间好像还有许多非常隐秘的交往,估计是常在一起商讨如何水到渠成地将时报收入集团名下,而又不引起集团现有诸报的反对。毕竟,以前的竞争对手要合到一口大锅里舀饭吃,口服心难服。也因为这层关系的转变,文清跟我的关系也在微妙地发生变化,我们之间感觉越来越别扭,越来越生分。总之,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卓太后要集团收购时报的事,我也听到过一些风声,但你估计多快会有动作?”

“根据我与文清的感觉来判断,快则半个月,慢则一个月。我们的老太后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会有这么快?”

“本来,咱们吃年夜饭的时候,卓太后提出的口号就是:让商报滚出惠泉去!但人家大西集团也不是吃素的,旗下一家主要子报的规模也抵咱们半个集团,肯定会不惜血本,加大力度在惠泉烧钱,殊死一搏。据说新来的方德生又对卓一群的地方保护主义和垄断行为颇有微词,只是他还没踩热地皮,暂时不会出面干预。卓太后最近就是一边跟方德生拉近关系,探探口风,一边准备在方德生还来不及干预,大西集团也没准备好肉搏的时候,出其不意将时报收入集团,至少可以让集团集中火力跟商报血拼。”

“你这样一分析,倒的确是这么个道理。那我们应该如何动作?”

“一个字:静。静观其变,坐山观虎斗,然后得渔人之利。”

“具体点!”

“时报并入集团,老太婆不太可能立马就让时报与商报去拼,那样做她的目的就暴露过早。老哥,你从现在起,在卓太后面前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煽风点火。给太后进言,说晨报定位与商报定位重合最多,应该倾集团之人力财力做大做强晨报,让它与商报pk。而晚报甘愿自我牺牲,给晨报以大力支持,并放弃与晨报抢夺发行市场的计划。集团之内,就晨报与卓关系最近,她与张有才又是死党,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她都会觉得你是主动在为集团着想,为她着想,为晨报着想,肯定会采纳你的意见。接下来,老哥,你就只需要坐壁上观,等晨报与商报拼得两败俱伤,晚报迅速跟进,调整策略,市场和广告都是你的了。晚报真正强大了,卓还敢白眼看你?”

“战略上好像说得通。那么,我具体该怎么操作?”

“你现在只需要团结集团内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让王政、莫文娅也跟你一起向太后献上这一策略,太后必定深信不疑。”

“那王政、莫文娅凭什么听我的?”

“王政本来算阁臣,又从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要你说晨报与商报拼斗之后,他也能分一杯羹,他就至少不会反对你了。莫文娅素与卓一群不和,很容易站到你一条战线上,这样的斗争对她来说是个看热闹的好机会,如果你能打压一下卓的嚣张气焰,她没有理由不投你一票。”

嗯,多谢老弟赐教。还容我三思。”李钟端酒杯的时候,把酒洒了一桌。

“老哥,你的手怎么有些发抖?”东方石话一出口,自己心里先一沉,赶紧用一夹菜敷衍过去。

“真的醉了。都不知道你说了些什么。”李钟摇摇晃晃地扶着桌子想站起来,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报业集团,豪华的总裁专用会议室。集团下属各报总编围坐在椭圆形的大会议桌旁。主席方并排坐着卓一群和江河。

“同志们,江部长今天抽出宝贵的时间到集团来参加我们这个工作会,可见他对我们工作的重视和关心。首先,请江部长给我们讲几句。”卓一群作了异常简短的开场白。

没有掌声。江河也愣了愣,还是接过卓一群的话说:“可能因为我还是个生面孔,大家都不太习惯。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嘛!既然,卓总裁这么客气,我就随便说几句。说痛了,大家就喊出来;说痒了,大家就伸手挠一挠。”

幽默未遂。江河看了看两旁坐的一群木雕,无奈地自己笑了笑。

“看来我说得不痛不痒了。哈哈,没关系。以前跟大家合作的部长讲话的时候,恐怕也是这个效果。我前几天说了一席不痛不痒的话,结果害得咱们的晚报被扣分,两位直接责任人被处罚。如果在座的同志们为这事儿耿耿于怀,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谁教我是你们的主管领导呢?今天卓总裁要我说两句,我还是不痛不痒地说说同样的话题。咱们惠泉的报业市场化,为了争取读者,在内容上加大娱乐的版面,标题文字上玩点不痛不痒的格调,这都无可厚非。但是,如果这些娱乐尽是些道听途说的垃圾信息,这格调又都是些低下庸俗的格调,咱们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了。上次新闻出版局对晚报的处理意见,我也跟江海同志交换过意见,他虽然觉得那样的处理是否恰当有待商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惠泉的媒体杜绝格调低下的风气迫在眉睫。今天,我就希望卓总裁能把这一点也算作会议议题之一。我隔靴之痒就先搔到这儿,接下来就听大家把自己的意见都说到点子上,别再不痛不痒地浪费时间。大家畅所欲言吧,我会做好记录。”

江河说完,得意地看看在座的十来张面孔,有好多人都是故意绷着脸,刻意不让自己笑出来。他打开手边的笔记本,随手画下一个美术体的“ok”,然后又在“o”里添上了一双笑弯了的眼睛,和一张同样笑弯了的嘴。

“看来江部长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本来我今天计划的会议主题也是报业集团各报整风。方市长才搞了轰轰烈烈的、影响深远、意义重大的整风运动,他整的是会风会纪,我要整的是我们集团各报的格调风气。我为什么要想到开这么个专题会,一方面是因为晚报被新闻出版局处罚的事,大家应该引以为戒;另一方面就是我前两天跟方市长有过一次单独的沟通和交流,更加明确地领会到他的意图。因此,接下来我们就这个问题各抒己见吧!”卓一群大度地向江河点点头,又望着面无表情的一席人。

“在领导还没就此发表正式讲话和传达指示之前,我先说两句吧。”莫文娅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既然叫各抒己见,我就想到什么说什么。要说市场化,在座各位的报纸,恐怕都不能说有女报和东方石的《玩物报》干净彻底的。因此,在市场化过程中的酸甜苦辣,也只有我们两家体会最深,最有发言权。报纸市场化首要面临的难题是什么?是市场影响。市场影响又怎样才能实现?发行和读者。像江部长所说,我们为了取悦读者,也为了争取发行量,不得不在所谓内容格调上做文章。因为真正的老百姓读者群,是真正的大众群体,他们关心的无非就是吃喝玩乐,国事天下事他们不是不关心,但肯定在家事之后,而且那些内容已经有我们的各级主流媒体翻来覆去地传播过了,我们要做的,也就是老百姓真正关心的而大报做得不足的那点内容缝隙——娱乐、情感,加上吃喝玩乐。至于格调低下、内容庸俗的问题,我想,就算孔老夫子再世,也给不出一把尺子来衡量什么是高雅,什么是低俗。很简单的道理,听起来艺术永远比生活高雅,而生活永远高于艺术又怎么讲?没有生活基础的艺术,就算是艺术也高雅不到哪儿去。《红楼梦》高雅吧,可那一百万字里,哪个字谈到家国天下?又哪个字不讲七情六欲?因此,我的观点是,格调高下,不能由长官意志来决定,我们做的是二十一世纪的媒体。换句高雅老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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