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上午十点四十分。
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季度末总是这样,但是这个季度显得更加安静。林佳玲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电话机犹豫着。她讨厌办公室政治,更不想参与进去,在到中国市场前,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牵扯进去,但是现在还是深深地被卷了进去,而且不能自拔。她不由自主地为经信银行的订单担心,为飞扬的团队担心,也为孙东担心。这些事情都紧密地纠缠在一起。林佳玲回想着与孙东一起并肩作战的情形,两人几次暗中的较量应该说不分胜负,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林佳玲刚刚结束与方勇的会议,这个季度两周后就要结束了,销售数字与目标的差距越来越大,他已经将每周的销售会议变成了每天的会议。方勇向来都可以很好地控制情绪,刚才却大发雷霆,看来他的压力确实很大,林佳玲甚至开始羡慕孙东不用参加这样的会议,这简直是一种心灵的折磨和摧残。方勇不停地追问经信银行的订单,这个订单已经成为他达到目标的最重要的机会,林佳玲吞吞吐吐地介绍了项目的最新进展,并让他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方勇立即叫来人力资源经理王莉,询问孙东有没有办理离职手续,他很明显地寄希望于孙东离开后,其他销售人员可以将订单拿下来。王莉告诉他到下周才到达一周的期限,必须等到那时才能请孙东离开。
会议结束后,林佳玲手里拿着崔国瑞的名片,是否致电他呢?她为此已经犹豫了几天。从方威与李朝东打赌后,林佳玲心中又产生了希望,方威神秘的样子似乎胸有成竹,可是她看不出来在哪里会有转机。她急于知道结果,却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担心困扰着她。她看看时间,知道不能再等了,否则崔国瑞就要离开办公室了,于是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号码。
林佳玲听到话筒中传来崔国瑞的声音,立即主动问好:“您好,崔行长,我是林佳玲。”
“呃,佳玲,我还好,你呢?”崔国瑞从声音中已经判断出了对方是谁,她的声音总是那么柔和。
林佳玲尽量让声音不那么紧张也不显得轻浮:“我也好,打电话给您是想了解一下那个项目的进展,看看我们需要再做些什么。”
崔国瑞心里觉得欠着林佳玲,叹口气说道:“那个项目啊,哎,下周一就要和天航签合同了。”
林佳玲继续轻声问道:“那您看我们还有希望吗?”
崔国瑞虽然知道效果不大,仍然在电话中安慰她说:“党委会已经决定了,肯定不会改变了。不过刘行长已经说了,下次一定优先考虑你们,我们最近还有一个采购。”
林佳玲知道崔国瑞在尽力地帮助自己,由衷地说道:“我知道了,不管怎么样,我都非常感谢您。”
崔国瑞知道自己的话彻底击碎了林佳玲心中的希望,但他还是希望能够安慰林佳玲:“别说了,我知道这个结果对你们不公平,你也劝劝孙东和方威吧,来日方长。”
林佳玲犹豫着不知要不要说,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如果这个订单输了,他们就要辞职了。”
崔国瑞立即沉默了下来,林佳玲也觉得不妥,试图将话题扯开。崔国瑞心中很不好受,没有理会林佳玲的话题,说了声“再见”挂上电话。他走到窗边看着明晃晃的阳光,心中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自己在党委会内势单力孤,但是就可以这样放弃吗?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发泄怒火,然后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座被冰雪覆盖的城市。
他的希望寄托在吕传国和方威身上,他和吕传国是在银行体系内多年交往的朋友。由于没有证据,他不打算直接向吕传国反映这些情况,方威就成了向吕传国透露资料的渠道。崔国瑞受方威的邀请到上海的时候,闲聊几句就可以判断出来方威已经将经信银行研究透了,崔国瑞那时就看出方威具有超强的收集资料的能力和与人打交道的天赋。崔国瑞知道他去了银监会,便打了个电话给吕传国,提醒他注意这个对经信银行很了解的小伙子。刘丰在私下一定与天航有交易,方威要打赢天航,必须不择手段地收集情报,纪律检查却要依靠情报办案,将他们撮合在一起会产生什么结果呢?刘丰一旦东窗事发,谁会取而代之呢?刘丰在经信银行培植了不少党羽,他们或多或少都会被牵连进去,除了自己没人可以接替刘丰的位子
周四,上午十一点二十分。
孙东一个人在咖啡厅里苦思冥想晚上怎么说服骆伽,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看到手机号码立即高兴起来:“原原,终于等到你的电话了。”
尚原原没有回答却抛出了一堆问题:“你自己一个人过得好吗?你不是总是想要自由吗?自由的滋味如何啊?”
孙东连声说道:“不要了,不要了,还是有人管好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尚原原笑着回答:“我在上海虹桥机场,中午一点三十到达北京机场,你来接我吗?”
孙东喜出望外地回答:“去,我肯定去。你现在告诉我航班,我在出口处接你。”
孙东立即来了精神,他最需要的就是拉着尚原原的胳膊从晚上八点睡到第二天自然醒,公司内外的压力就会消退,精力就可以恢复了。他独自吃着午饭,心中忽然觉得奇怪:尚原原不是去上海了吗?为什么不回杭州父母家里直接回北京呢?午餐后,孙东开车直奔机场,提前十分钟就来到机场的乘客出口处,挤到第一排向里面张望。人流不断地涌出,孙东东张西望之间在人群中终于分辨出尚原原的身影,立即举手招呼,她好像早已发现自己,正笑着挥手。孙东等她出来立即上去帮她拿过行李,紧紧抓着她的胳膊领着她向停车场走去。
孙东上了车后立即取出手机给秘书打电话说下午不去公司了,有事打手机,跳上车就启动汽车驶向机场高速。尚原原似乎忘记了发生的不愉快,开心地叙述着这两周的经历。车子飞快地驶出高速公路进入市区,孙东正要拐弯回家,尚原原却轻轻拉住他说道:“先不回家。
孙东应道:“好,去哪儿?”
尚原原指着前方说道:“直走,去国贸。”
孙东奇怪地问道:“去国贸做什么啊?”
尚原原笑着说:“我要给自己买套衣服。”
孙东想到尚原原从航班上带下的大包小包:“你在香港和上海还没买够啊?”
尚原原仍然带着笑容说道:“那是我自己买给自己的,今天是你买给我的。你说说,我这两年给你做老婆,做得怎么样?”
孙东这两周深刻体会到没有老婆的痛苦,连忙点头:“好,好,好得呱呱叫。”
尚原原靠着孙东的肩膀说道:“那你应不应该给我买礼物啊?结婚以后你给我买过礼物吗?”
孙东分辩道:“没买过,可是那能怪我吗?我的工资直接就进信用卡了。卡在你那里,你要买自己买嘛。我给你买的,你又不一定喜欢,再说我给你买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啊。”
尚原原将头从孙东的肩膀移开装着生气说:“你怎么这么多理由啊?都两年了,生日、结婚纪念日从来没有给过我任何礼物,居然还这么振振有词?”
孙东心里真害怕尚原原再甩手而去,立即说道:“你说得对,我是疏忽了,不能结婚之后就不买礼物了,今天听你的。我们现在就去,可是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不是生日,不是节日,也不是结婚纪念日。”
尚原原不满地说:“买礼物一定要挑日子吗?”
孙东点点头说:“是不需要挑日子,你看我们已经快到了,今天全按你的意思来。”
尚原原高兴起来,跳下车站在原地等孙东过来挽着胳膊向商场的电梯走去。国贸与嘉里中心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孙东经常光顾,却从来没有逛过商场,现在被尚原原拉着一间一间专卖店看过去,他对时尚没有研究更没有兴趣,直看得他眼花缭乱脚跟发麻,尚原原却依然兴致勃勃。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无止境的反复的店面视察,开口求道:“我能去那边的星巴克坐会儿吗?你挑完了给我电话。”
尚原原回头看着孙东说道:“你答应今天都听我的,是吗?你得陪我,是你给我送礼物啊,怎么能让我自己挑呢?”
尚原原今天的行为十分反常,她以前在这种小事上是从来不会违逆自己的意愿的,今天为什么一而再地坚持呢?孙东还没有想明白,尚原原就拉着他跑进一家鞋店。孙东找个位置坐下来,看着尚原原不停地试着各种长筒靴。她终于选中了一双深黄色皮靴,走到孙东面前问:“好看吗?”
孙东由衷地点点头,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尚原原的腿这么长呢?是靴子的原因吗?尚原原指着收银台说道:“帮我结账。”
孙东立即起身拿出信用卡,低头一看靴子的价签,吓了一跳,凑到尚原原的耳边说道:“五千多,太贵了吧?”
尚原原笑了笑:“今天八折,只要四千多,实惠吧?快去结吧。”
孙东还是站着没动,指着自己的鞋说:“太贵了,能买我这样的几十双鞋吧?”
尚原原摇头说:“你现在穿的这双是我给你买的,一千三百多。你从来不管家里的事情,张口吃饭伸手穿衣,哪知衣服的价格?现在鸡蛋多少钱一斤你知道吗?”
孙东心里平衡一些承认道:“我是不知道鸡蛋多少钱一斤。你说我的鞋一千三百元,你的鞋只是我的三倍,心里就平衡了,我现在就去结账。”
尚原原穿上新鞋,将旧鞋放在手提袋里,又钻进了一家门面很大的女装专卖店。在千挑万选之后,选了一条裤子和上衣,从换衣间出来,孙东顿时眼前一亮,结婚两年已经使他忘记了尚原原曾经也是一个百分百的美女。尚原原从孙东眼中看出了惊艳,十分满意地问道:“怎么样?”
孙东有点神不守舍,觉得口干舌燥,还处于见到尚原原新形象的震惊之中,过了一会儿担心地说:“好,真不错。但是不是有点不太适合现在的天气?你看这件上衣领子开口这么低。”
尚原原点点头:“是有点冷,你说得对,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穿这套衣服,一定还要搭配一件大衣和围巾。”
孙东已经看过价格,已经被这两件衣服的价格吓了一跳,听说她还要买大衣和围巾,心惊肉跳起来。看见尚原原已经掏出信用卡,十分后悔自己多嘴。结完账之后,尚原原穿着新买的衣服跑进ninaricci的专卖店,孙东记得结婚前曾在香港给尚原原买过这个品牌的围巾,价格也要一千元左右。过了一会儿,她系着一条紫色围巾笑呵呵地跑进了隔壁的店面。服务员已经注意到了尚原原的大手笔,立即围上来帮她试穿各种衣服。孙东越来越觉得她今天的古怪和反常,自从结婚之后她就保持着贤妻良母的形象,今天怎么会这样疯狂购物呢?
疯狂采购结束后,尚原原从上到下都已焕然一新,孙东目光呆滞,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这真的就是和自己生活了两年的老婆吗?她的光芒不输给任何一个明星,孙东走在她身边自惭形秽。尚原原拉着孙东心满意足,看看手表自言自语:“嗯,还有时间,跟我来,走。”
孙东抱着她换下来的衣服和各种袋子被动地跟着她穿过走廊和楼梯,最终停在一家美容店门口。尚原原将孙东带到座位旁,从书架上拿了几本杂志递给他吩咐道:“你在这里等,我去做个面部护理,还要修修头发。我一直都是直发,这次要烫成卷发。”
孙东用眼角看了一下价格单,又是一阵心惊肉跳,低头轻轻说:“原原,你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们回家吧。”
尚原原笑呵呵地看着孙东说:“你看我像生气的样子吗?”
孙东仔细分辨着摇摇头说道:“不像。可是你为什么拼命购物呢?就这么会儿时间,你已经花了四万了。”
尚原原依然笑容满面地问道:“多吗?只是你半个月的薪水啊。”
孙东被她说得无言以对,尚原原转身进到美容包间忽然又转身出来眨着眼睛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孙东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她突然从上海回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大肆采购,这完全不是以前的那个尚原原。看到孙东摇头,尚原原俯身在他的耳边轻轻说:“因为两个小时以后,我们要一起去见伽伽,我不想在你面前被她比下去。你知道吗?我今天买的都是她最喜欢的牌子的最新发布的顶级作品,她一定没有。”
尚原原说完转身就进了包间,孙东恍然大悟立即抽出手机打给方威:“我去见骆伽的事情,你告诉尚原原了?”
方威得意地说道:“全说了,将整个事情和骆伽的阴谋都说了,当然我没说刘丰的事情啊,她立即就原谅你了,你应该谢谢我吧?”
孙东生气地说:“你什么时候说的?”
方威笑着说:“其实尚原原走之后,我们每天都通电话,因此你的情况她清清楚楚。”
孙东这才明白过来:“难怪尚原原走得这么干脆,这么放心,这么潇洒,原来你是她的内线。你其他事情可以说,怎么能告诉她我去见骆伽的事情呢?我是要让她赶快离开国内,这事儿不能让尚原原知道啊。”
方威笑呵呵地说:“如果骆伽不答应出国,你真能忍心不告诉她真相吗?如果不派个人去看着你,你非把刘丰的事情说出去不可。”
孙东心中承认方威说得有道理,除非说出真相,他真的没有什么把握能说服骆伽,他追问方威:“你告诉尚原原了吗?”
方威的笑声传来:“这件事我谁都不能说,我只是让她千方百计阻止你提到经信银行的事情,并警告她这件事至关重要。”
当骆伽出现在餐厅,看见尚原原和孙东手拉手坐在一起的时候,心中涌出难言的痛苦,那个本来属于自己的座位却坐着另外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曾经是自己的好朋友。骆伽勉强挤出笑容,与孙东和尚原原打了招呼,坐在他们对面。骆伽打量着尚原原,她完全不像已嫁作人妇,好像比两年前更年轻,皮肤也更白皙,这么冷的天气居然穿着低领的紫色衬衣。骆伽很识货,知道尚原原穿的都是最顶尖的品牌,她曾经在国贸的专卖店转了几次,都没有舍得出手买下,尚原原却轻易地拥有了这些自己梦想已久的东西。骆伽从办公室里出来,穿着正式的蓝色套装,忽然发现居然与餐厅的服务员的制服差不多,她低下头,在尚原原面前失去了自信。
尚原原亲切地向骆伽招呼:“伽伽,这两年我们一直在上海,你在北京过得好吗?”
骆伽点点头应道:“还好。”
尚原原斜靠在孙东身上关心地问道:“还在天航工作吗?忙吗?你面色不太好,是不是太辛苦了?”
骆伽看着尚原原亲昵地靠在孙东身边,竭力控制着心中涌出的怒气,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挺忙的,你呢?”
尚原原立即笑着回答:“我也挺忙的,去杭州陪父母住了一段时间,然后去香港购物,专门去上海听了场音乐会回来。你都在做什么呢?”
骆伽这段时间白天绞尽脑汁地做经信的订单,夜里还要通宵赶经信银行的建议书,听到尚原原的问题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平衡的感觉,口中应付说:“没忙什么。”
尚原原接着说:“我妈妈很想你呢,不停地问到你,她把你当做我妹妹一样了。”
孙东轻轻捏了一下尚原原的胳膊,示意她不要提起父母,这个话题对于失去父母的骆伽十分敏感。骆伽却一直处于突然见到尚原原的被动之中,她忽然发现尚原原拥有一切自己梦想拥有的东西。突然听到她提起父母,骆伽心中想起父亲的模样,眼泪已经在眼眶内打转。
尚原原意识到说走了嘴,心里十分后悔,希望能够挽回局面,伸手抓住骆伽的胳膊:“伽伽,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是吗?”
骆伽眼泪涌了出来带着哭声说道:“你的家就是我的家?你的父母能取代我的父母吗?孙东是你的老公,也能是我的吗?孙东,你找我出来什么事?”
孙东看着骆伽在与尚原原的较量中已经落在下风,想起她从小失去母亲后又失去父亲,心中不忍立即说道:“我请你出来,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
骆伽心绪已乱,大声说道:“什么事,你说。”
孙东始终不知如何开口,现在被逼到这种局面,只好缓慢而坚定地说出:“请你立即出国。”
骆伽难以置信地望着孙东:“你为什么要我立即出国?”
孙东伸手抓住骆伽的手掌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能解释原因,但是请你务必立即出国,日后你自会明白。”
骆伽眼眶中还带着眼泪摇头回答:“你为什么要我出国?我已经一无所有,我只有这份工作了,你要让我出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