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德生与金方才的车来到省城,金方才看着林立的大楼,宽阔的马路与流动的人群,繁华的商业区,不由感慨:“方市长,每次走出惠泉,都有新发现。就说咱们省城吧,前几年到处一片灰色的楼,您瞧现在的发展,到处都变样了,马路宽了,楼高了,来这里务工经商的人也多了,一看就知道是个经济发达的城市,可我们惠泉呢,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基本上还是原地踏步,真不知道惠泉什么时候才能跟上形势。”
方德生很想说,每天都在勾心斗角,去做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但他知道不能对金方才说,因为他并不了解金方才。
“方市长,真希望能跟着您,把惠泉的经济搞上去,那样我这个财政局长的日子就好过多了。您瞧现在,财政上赤字,市委有什么事都往我这儿推,好像我会变钱。说没钱,领导就让我想办法,我能去哪里想办法。”
方德生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本来,方德生想着先拜访省委书记,把带来的特产呈上略表心意,顺便汇报一下自己到惠泉的情况。当然,有机会的话便可以把款项的事提提。然而,金方才并不同意方德生这么做,他一本正经地说:“方市长,依我看,咱们先不忙着去省委转,我们应该先找个地方商量商量,因为这次来省委要款,并不只是要款那么简单。”
看到金方才表情严肃,方德生知道其中必有缘故,便笑着点点头说:“方才,就由你来安排吧,你说得有道理嘛。”
方德生已经看出,金方才正在向他靠拢,心中不禁暗喜。如果有金方才主动帮他,他在惠泉就很容易开展工作,必然能够干出政绩来,不负老领导的重望。金方才带着方德生去市中心那家名为“漂流木”的大酒店落脚。
此店方德生是熟悉的,只是在那思考,金方才为什么拉他来这个饭店。
他们在酒店订了房间,然后去餐厅里吃饭。餐厅里的中央空调制冷效果很好,一进门身上的汗就凉了。
金方才小心问道:“我们吃中餐还是西餐?”
方德生笑着说:“还是吃爱国餐吧。”
金方才把菜单递给方德生,方德生只点了几个特色菜,便对金方才与两位司机说:“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来几个像样的。”司机当然不便点菜,金方才要了几个热菜,把菜谱放到旁边,然后从兜里掏出盒中华烟说:“方市长,抽这个吧,别人送的,一直没舍得抽。”方德生听到金方才在自己面前,毫不掩盖自己收礼的事,便明白,他是想跟自己往知己的层次上靠。在官场上,能够达到知己的程度,这是个很高的层次了。
酒店的速度还是蛮快的,菜没一会儿就上齐了。菜的用料都是常见的,但做工讲究,味道也特别。牛肉是进口的,制作工艺也是西方的,只有三成熟,看着鲜血淋淋,但价格也血淋淋的。大厅的舞台上正表演着现代歌舞,许多洋妞穿扭来扭去,不时向台下打飞吻。置身于这种不分国籍的场所里,让人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轻飘之感。想想此店的名字,“漂流木”,极能够体会只身在外游子的伤感。方德生把目光从那些小姐的身上滑过金方才,发现金方才冷冷地盯着舞台,若有所思。方德生读不懂金方才的表情,他不知道金方才领他来这里有什么用意。
饭后,各自回到房间。方德生从兜里掏出那本《正官轶事》拿在手里,眼睛却盯着天花板上那簇巨大的豪华灯饰发呆。待在这样的房里,虽有种优越感,但想想那些背着书包走在乡间小路的学生们,想想那些每天为了生计奔忙,到头来剩不了几个钱的低收入者,方德生心里感到隐隐作痛。方德生突然想到童艺仁曾对他说过,金方才与侯宗德的关系非同一般,他每次出去,都是领着金方才。
这么想来方德生便后悔自己凭着直觉,跟金方才来到这个酒店。话又说回来,司机小刘也是侯宗德安排过来的,自己并不知道他的底细,到时候他们其中任何一位回到市里说,方市长在省城住“漂流木”,那影响就很坏了,这种事如果让平民百姓知道了,肯定会骂娘。因为在“漂流木”大酒店待一夜,就得花费他们一年的工资。
方德生正在那里懊恼,突然门铃响了,他拿起电话来,屏幕上显出一位服务小姐,方德生摁开门,一个漂亮女人走进来,用英语向他问好,然后又用中文向他问好。随后呈上中英双语的服务价位表。自然,方德生看到上面写着性服务的项目,每个姑娘的标价都合人民币一千多元,方德生用英语对姑娘说:“谢谢,我不需要。”
洋妞鞠了个躬,说声再见,便退了出去。
姑娘的脚步声远了,方德生不由恼羞成怒,他金方才到底玩什么花样,自己如此不成了案砧上的肉?他想到应该马上离开这家酒店,按着自己预想的按部就班地去做才是。他摸起电话准备通知金方才马上动身,转到省委招待所下榻。门铃电话又响了,方德生拿起来,看到屏幕上现出金方才的影子,由于视屏的弧度较大,金方才那张脸显得很恐怖。方德生把门摁开,从卧室里踱到客厅里,对刚进门的金方才问:“方才,我正想找你呢。”
金方才坐在沙发上,笑着说:“方市长,耽搁您休息了。”
方德生笑着说:“这么高级的房子,睡不习惯。”
金方才递给方德生一棵烟,掏出亮晶晶的打火机弹出蓝莹莹的火苗,给方德生点着。方德生猛嘬几口,把并不长的烟灰弹掉,叹口气说:“方才,这里太高档了,要是让市里的人知道,他们定会说我们浪费呀!真是太贵了,住一夜要用掉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我睡不着觉呀!我躺在床上,越想越感到自己是个铺张浪费的人,是对不起人民的人。”
金方才急忙说道:“方市长,事实上我不该干涉您的。”
方德生沉吟在那:“方才,看你说的,如果领导没有几个知心的人,那还当什么领导,我在来惠泉之前有人就对我说过,财政局的金方才同志是个不错的人,是值得信任的。”
这种话金方才听得多了,领导都会用这样的暗示对待下属,策略上先给下级些甜头,借以联络感情。金方才虽然懂得其中道理,但还是显出感动的样子,咧咧嘴说:“方市长,谢谢您能看得起我,您刚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很难接触,后来才发现您平易近人,跟着您干是下属的福气。”他说完不停地嘬烟,浓密的烟雾在脸前,把整张脸都朦胧了。
方德生知道金方才有话要说,但又不好开口,就引导他说:“方才,我刚来惠泉,许多情况都不了解,真希望听听你的见解。”
“方市长……”
方德生显得非常随和:“随便聊聊,没关系嘛。”
金方才把老长的烟蒂摁死在烟灰缸里,说:“方市长,惠泉并非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可以说是很复杂的……”
方德生点点头:“方才,有什么你就直说,有你这样的人做帮手,做领导的就轻松多了,我心里有数呀。”
通过方德生的这些引导,金方才知道他正向自己放暗号,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希望得到帮助,然后滴水之恩将以涌泉相报。事实上,就算方德生不引导,金方才也决意要把前程之宝押在这个有根基、有能力的新书记身上。他说:“方市长,我就跟您说实话吧,咱们市里,宋书记抓全面,侯书记负责财政上的事情,以前也来省里要过款,但要钱的人多,省里的钱太少。再说,那些款都被省里拨到沿海地区了。后来侯书记拉着几车啤酒去省行借款,可人家连面儿都不见,后来那几车啤酒只得让工作人员消解了,作为一届书记,连礼都送不出去,那是很丢面子的事情。”
金方才突然转话:“方市长,以后再出去办事的话请坐我的车吧,我可以向您保证,司机绝对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