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上京的一些传闻
商成把真芗让进上房,落座,奉上新煎的茶汤,一面谈论上京风物和燕山故事,一面揣测真芗的来意。他压根就不信什么驿馆漏壶报时不准的鬼话。真芗是来报信的,这一点他心知肚明。看来,朝廷派来的几个要员闲在燕州不走,不仅是在等着朝廷对霍士其的最后处理,大概还有坐等自己个回避嫌疑的假职提督的想法。至于找他干什么,他临时还想不透。反正不可能是为了给他道乏。
就他个人来说,他其实不愿意去猜测钦差们的意图。他实在是不愿意把时间和精力都耗费在揣摩猜测别人的心思上面,所以喜欢什么事都直来直去。好就好,不好就不好,有则改之无则嘉勉;有争议可以,有不同意见也行,对的错的,都拿出来摊到桌面上说话,不要在下面搞小动作。可这只能是他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望。很多时候,他不能不去深思,也不能不去揣测。环境不同,他现在的位置又太敏感,很多话能想但是不能说,很多事也是能做不能说;某些话或者某些事,他在说和做之前,必须在心里反复地掂量。就象才和张绍他们提到的礼送将士荣归故里,他可以把它当成一项任务交给卫府去办理,但是上书朝廷请立制度,却必须由张绍以卫府的名义呈文,就是因为他的身份敏感的原因一一他既是将军,又是卫镇提督,总揽燕山军政,做事稍不留心就会落人口实。况且眼下燕山新败,朝廷正在为南北两向孰先孰后的问题争得不可开交,他又坏过人家南进派的“好事”,别人没事都想找他麻烦,做事再不加小心的话,只怕别人抓住纰漏就会对他落井下石!
他嘴里和真芗说着亲近话,心里却在转着其他的念头。把礼送将士的事情交给卫府和张绍,这样做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就是这种事没有先例,卫府也是瞎子摸象走到哪里算哪里,细节上肯定不能周全;好处更是显而易见,事情成了他有建议的功劳,不成别人也不能拿这事直接针对他一一陈文是张绍的主笔,郭表也有联名,针对他就是要连张郭二人一起收拾,而郭表背后还有个大赵的顶梁柱鄱阳侯……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可是,他不这样做又能怎么办呢?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除了低头,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办法。同时他也在心里对自己冷笑了一声:看!你这个假职提督既能捞到联名的美名,还不落下马脚,好事全让你一个人占尽了!
一头胡思乱想,他一头听真芗正在讲述最近几个月上京里的逸闻趣事。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话题就拉扯到南阳公主身上。这位寡居的公主前几年行事很是乖张,让皇家大丢脸面。不过,这个女人虽然做事荒诞不经,却又极守孝道,无论别人如何恨她恨得咬牙切齿,每月的初一十五她也必然回宫尽孝心,所以皇家尽管对她的行为至为恼怒,却又拿她无可奈何。可从年前开始,这位荒唐公主却莫名其妙地突然转了性,刚刚入冬就住进了城外的庄园,除了进大内随侍双亲,就是偶尔在庄子里见见近支的兄弟姐妹,其余外人一个都不见。开春时大书家黄勿进京,好些人都在期盼两大名家相逢见面的盛会,可她却只差人送与黄勿一封信致歉,人根本就没来。
商成见过这位公主,印象一般,因此听了这桩奇事也不觉得怪异。张绍在燕山呆的时间长,对京城里的事已经不甚了了,听了也就听了,也不怎么上心。倒是郭表,一来才离京不久,二来燕山大司马也是个临时职务,所以半是接话半是好奇地说道:“这倒算是稀罕事。”又小声问道,“怀纯,你看,这是不是皇家又要给她赐婚了?”
真芗先没说话,耷拉下眼皮喝茶汤,算是给郭表一个默认,随即又抬起头来说道:“天子家事,咱们当臣子的不好妄自测断。”
郭表一哂,笑说:“拉倒吧。天子家事不好妄议,那你坐在这里和我们说话,就是在谈正事?”
真芗是进士出身,但在南方做过两任刺史,掌过军权带过兵,也剿过几次海匪,身上的书卷气自然被磨练消融了不少。又是兵部侍郎,天天和军旅中人打交道,自然而然地也就沾染了一些武人的豪迈爽快,听了郭表的揶揄,仰脸哈哈一笑,说:“这事我是真不知道。不过,这事太出人意表,所以难免有些传言。比较可信的一条,的确是赐婚。很可能是萧老将军的一位侄孙,也有传言是张相国的第四子。”
郭表皱起眉头,说:“张朴的第四子?就是在翰林院当编撰的那个吧?”看真芗点头,他更惊讶地说,“张四公子的岁数,似乎比我家承业还大两岁,不可能没有家室吧?”他的大儿子郭绪今年三十三岁,也在翰林院做事,所以真芗一提到张家第四子,他马上就有了印象。
在这方面,真芗明显比他知道的多。真芗说:“张闻博今年三十六了。他的原配是湖州知府的长女,去年冬天染疾殁了。”
商成和张绍对望一眼。真芗连这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显然是比较看好这桩亲事。想来和他抱有同样想法的应该是大有人在,说不定还是三省六部官员的共识。
商成思考得还要远一些。他想,张朴是右相,又是南进派的领军人物,在朝廷里说话的声音本来就大,已经压得董铨他们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等他再和皇帝攀上亲家,风头必然是一时无两,那时节董铨等人还能不能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都在摸棱两可间……想到张朴和南进派进一步势大,他的心里就更是忧愁。形势逼人啊!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朝后面走,先北后南的方略就愈加地难以实施和落实了。更让他焦灼的是,在这种情势下,他再不能自由地在燕山展开军事行动了,哪怕他再觑出了敌人的破绽和漏洞,他也必须服从朝廷制定的方略。
可是,难道他就必须服从于一个错误的决定?
可这不是他能够改变的。他能做的,就是服从。哪怕他认为“先南后北”是个错误,他也必须服从和执行!
他不禁哀叹,在即将到来的南进派的浩大声势面前,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和微不足道啊!
就在他感慨万端的时候,苏扎在门外禀告,大学士朱宣他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