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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慈恩寺上空,那弯美人眉一样的细月,斜斜地挂在大雁塔旁。
三藏院里的巡夜小沙弥,打着呵欠走过庭院与回廊,刚刚巡过院内的灵骨塔,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嗖一下就从他脚边绕了过去。
一个只有人手掌大小的小人儿,从小沙弥身后的柱子后面探出身子,圆脑袋圆眼睛,小胳膊小腿,模样甚是呆萌。他紧紧跟着小沙弥,把自己隐藏在小沙弥的影子里,一直跟到三藏院的大门口,小沙弥迈出门去,木头小人儿躲在门口,待大门闭合,外面响起上锁的声音,小人儿才走出来,灵巧的绕过回廊柱子,走到院中,站在月光下,扬起脑袋看向院墙。
院墙上冒出一个人脑袋。
小人儿看到那颗脑袋,竟然发出细微的叽叽声,冲那脑袋不住招手。
那颗脑袋同样长得圆溜溜,模样呆萌,却是正常大小的脑袋。
一个个头算不上太高的青年,从墙的那一端爬上来,他脸上裹了一圈避人眼目的布,只露出一双不大的眼睛,就连手上都缠着布,用手一撑墙头就越进三藏院中。
他甫一落地,巴掌大的小人儿就跑到他身边,对着他叽叽有声,指手画脚,似乎在表达什么,最后就指了指灵骨塔。
“知道了。”
个头不高的青年伸出手,巴掌大的小人儿跳到他掌心,沿着他的胳膊一直爬到他的肩头。他驮着小人儿,朝灵骨塔而去。
三藏院是个几进的大院落,庭院雅致。个头不高的青年,身形融于暗夜,沿着迂回的走廊前行。最后穿过一条两旁都是松柏的神道,一座高塔赫然在目。
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他们站在塔下,小人儿又爬下他的肩膀,一直爬到塔顶上。
这个灵骨塔是极其特殊的所在,隐藏在三藏院的深处,平时这里的院门都不开启,也不对寻常香客开放,因为这里是为了纪念两百年前西天取经的大唐圣僧玄奘大师的。塔旁种着一棵玄奘大师亲自手植的娑罗树,两百年前,取经归来的三藏法师就在这里主持寺务,领管佛经译场,创立了汉传佛教八大宗派之一的唯识宗,大慈恩寺因而成为唯识宗祖庭,就连长安最高建筑大雁塔,也是由玄奘大师亲自督造。
因此在他百年之后,为了纪念这位不世出的佛系大宗师,大慈恩寺内修建了这座三藏院,并将玄奘大师生前所用之物,保存于这座灵骨塔中,而大师法身则安葬于白鹿原。平日里香客云集的寺院,这里是仅有的静地,只有大师诞辰与圆寂日才开放,并开启灵骨塔,接受信众与弟子们的供奉。
因为没有玄奘大师的法身,这座灵骨塔更像是个陈列所,有一道描金的大门,通往塔内,外墙的四方设有大红色“开”字型牌坊,金色的匾额上是太宗皇帝亲自赐的字,牌坊边上竖着高碑,碑文记录玄奘生平往事。
警惕的青年,绕着灵骨塔走了一圈,四周也没有任何异常,他这才小心翼翼走到塔门前,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长的铁钳子,把门锁给捅开,闪入其中。小小木头人儿,站在塔顶上,来回的四面张望,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哨兵。
而此时此刻,大慈恩寺外的偏僻陋巷里,何招娣正到处找能够填肚子的东西。她是三天前才来到长安城的,一路从几百里外的何家村流离失所徒步而至,身上就只有两件破衣裳,还有一个用碎布头缝的挎包。本以为偌大的长安城比起荒郊野岭,会更容易找到东西吃,结果道了长安才发现,就算在这里当叫花子,都得先去拜码头。
城池越大却越不自由,她挎包里原本还有些吃食,都是沿路经过一些村庄山野时搜集的食物,尽管只是几块红薯和萝卜野菜,至少还能勉强充饥,进了城后,有一次饿急,看一群叫花子围着一家酒楼,刚好那日酒楼东主有喜,发放喜食做布施,她也挤过去要领,却被那群叫花子赶走,并且告诉她,那一带都是他们的地盘,她就连要饭都不行,否则就要对她不客气。
何招娣憋了一肚子的气,一连两天了,既没在长安城里找到活干,也没吃没喝没有落脚之地,每天夜里还要到处躲避值夜的武侯,因为长安城里有宵禁。
一连饿了两天后,听人说城里的大慈恩寺经常布施斋饭,她就早早赶来附近等着,半夜实在饿的不行,就干脆在周围四处寻觅碰碰运气。
她从街道这头寻到那头,吃的没有找到,却目睹了一桩奇诡恐怖之事。
陋巷的尽头,是一条稍微宽阔一些的街面,两侧尽是高墙,墙内是茂密的树木,掩映着亭台楼阁,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居所。墙下有排水沟,每隔数丈都有一盏石灯笼。石灯笼里燃着蜡烛,长长的一道街,尽头处是一座城门,此刻城门紧闭着,门上悬挂了两盏气死风灯。
就在那紧闭的城门下,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地尸体,皆穿着统一的青翳色服装,一个满头云髻,身材修长高挑的女人,手持一把长刀,在尸体间游走。
何招娣躲在一盏石灯笼后面,趴在地上,将自己隐藏在高墙投下的阴影中。借着灯笼的光照,她看到那持刀的女子面容姣好,皮肤很白,一身亮面银灰色镜花绫大袖衫,银索攀臂,将搂起的衣袖固定,露出她修长的两条胳膊。通身的银灰色里,唯有腰间一条艳红色组绶,与她的唇色相互呼应,长刀的刀鞘悬在一侧。
那刀握在她的手上,就像握着一段月光,明明是这样一种令人惊悚的场景,却因为她这个人,平白增添一种奇异的美感。
她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镜花绫的质感挺括,清晰勾勒出她身体的线条,不丰满,甚至有些瘦,整个人轻盈的像一片羽毛,更衬的她无比干净利落,长长的大袖拖在身畔,像两扇垂下的翅膀。
“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