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二哥,骆老四马上向连奶奶提出要求,他今晚要吃卤鸡腿。他刚提完要求,就被母亲叫去练琴。骆老四很烦母亲说“像你这个年纪,你二哥已经会弹什么曲子了。”是,那又怎样,“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二哥不光没成钢琴家,现在连钢琴都不弹了,没准现在会弹的曲子还没自己多、还没自己好呢。母亲什么都要拿他和二哥比,仿佛他只要不超过二哥,就不配收获表扬。还有那个连奶奶,经常说:“培因九岁就一个人坐飞机回国。”切,要是给他买机票,他也可以一个人坐回来。可惜并没有人把他送到新加坡,他也无法一个人坐飞机回国。
骆太太下意识地看了眼门,还好门是关着的。她厉声道:“以后不许在家说这样的话。让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不容人呢。”
家里现今除了连奶奶,并没有“别人”。骆太太开始只把连奶奶当成一个普通的保姆,因为用着不顺心,想要换一个。但这一想法遭到了丈夫的反对,“她带大了培因,有功劳也有苦劳,要是有意见,可以沟通嘛。”
四个孩子里,骆伯桉最看重他的二儿子。骆太太开始以为重点是“儿子”,及至现今骆太太自己生了儿子时,她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骆太太第一次结婚时,她的丈夫已经是第三次结婚,之前的每次婚姻还都给他留下了一个孩子。骆伯桉每年都要祭奠他因病去世的第一任妻子,却对他的第二任绝口不提。骆培因是第二任的儿子。
连奶奶就是骆伯桉第二任妻子留下的遗迹,据说第二任妻子带着骆培因去新加坡探亲时,也要把连奶奶一并带去。说是探亲,其实那时候就不打算回来了。但是连奶奶放心不下自己家,没去。后来骆培因自己一人坐飞机回国,骆伯桉非常感动,没想到儿子会为了自己抛弃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感动的同时也纳罕,每天那么忙,儿子都难得见一面,何以儿子就对自己这个父亲产生了如此深刻的感情。不管怎么样,既然儿子如此爱自己,自己也应该对儿子好一点。
骆伯桉的这番心情现在的骆太太并不了解,只以为他对第二任旧情难忘。
连奶奶的敲门声非常有节奏,骆太太整理了下自己的鬓发,冲着门说:“进来吧。”同时用眼示意儿子继续弹琴。
听到连奶奶说,妈妈家亲戚来了,骆老四的琴声倏地断了。从他记事起,他就没见过妈妈的亲戚。逢到过年收红包,骆老四就很遗憾妈妈这边怎么一个亲戚都没有。大姐妈妈去世了,也和她的舅舅姨姨联系着呢;至于二哥,他妈在新加坡,应该那边也是有亲戚的,不管怎样,反正礼物是没少收。
谷老师听到外甥女来了,心里一惊,她甚至没顾得上叮嘱儿子继续练琴,就出了门。这么多年不上门,这次上门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这些年,骆太太和堂姐家的唯一联系就是过年她给婶婶寄一笔过节红包,然后堂姐仿佛怕占了她便宜似的,邮寄一堆乡下特产过来。这些东西在进骆家门之前,就被她送了人。她未尝没想过自己日子好过了,帮一帮堂姐,但是想着娄德裕也会因此得益,帮助的心就淡了。万一娄德裕蹬鼻子上脸不知足,还不够麻烦的呢!何况是堂姐有求于她,堂姐都不主动,她又上赶着干什么?
堂姐的心结大概是婚宴时结下的,丈夫给婚礼定了个基调,一切从简,她这边只请了周瓒和自己的领导参加婚宴,没想到堂姐收到信后竟带着赶制的嫁妆和娄德裕连夜坐火车来了。
骆太太至今仍记得娄德裕穿的那件不合身的西服,太怪模怪样了,随便穿件旧衬衫都比他的西服强得多。跟周瓒对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并未为自己姐姐姐夫的到来而感动,只觉得有这么个姐夫真丢脸。真不知道姐姐在和周瓒那样的人交往后,怎么还能看得上娄德裕这种男的。她临时决定让堂姐坐在周瓒旁边,以中间没位置为由把娄德裕安排在了边角。
堂姐拒绝了她的安排,选择和娄德裕坐在一起。即使现在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骆太太也会继续让周瓒给她做婚礼祝词,而让娄德裕坐在边角。只是她偶尔会后悔,要是晚一点给堂姐写信通知结婚的事就好了,那样堂姐就不会来参加婚礼,也就不会遭遇那样的难堪。但是嫁给娄德裕那样的人,注定是要遭遇难堪的。
骆太太楼梯下到一半,突然站定,站在楼梯上打量站在客厅里的谷翘。
谷翘抬头看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站在楼梯上观察自己,她穿着一件不知道什么材料的黑色连衣裙,看上去挺贵的,连衣裙上的蓝色胸针很醒目,即使隔着很远,谷翘也注意到了。谷翘第一眼就觉得楼梯上女人头发烫得很好,她见过许多烫发的,这次进城坐火车公交都见了许多,都没这个烫得好。
谷翘马上意识到这个女人应该是自己的堂姨,她突然笑了,清亮地叫了一声:“小姨!”
谷翘并没有马上亮明自己的来意,只说代妈妈来看望一下小姨。
骆太太看了一眼谷翘带来的礼物,噗嗤一声笑了:“你这次来,恐怕你妈妈并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