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开人之天，而开天之天。开天者德生，开人者贼生。不厌其天，不忽于人，民几乎以其真。

张楚政权面临着内忧外患。自从吴广、葛婴、邓说接连被杀，很多将领都感受到了陈胜的自私和冷酷，恐慌和不满的情绪在楚军中弥漫开来。章邯率领秦军接连突破楚军的防线，直指陈都。陈都危在旦夕，然而能打的全都派出去了，陈胜面临着无将可用的局面。

“众位爱卿，有谁愿意领兵迎战啊？”

陈王在朝堂之上急切地询问大臣，此刻，他特别希望张楚也能出现一个像章邯那样可以力挽狂澜的人物。

正当大家陷入一片死寂的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大堂之上：“臣愿迎战！”陈王听到这个声音，立刻抬起头来。

说话的是上柱国蔡赐。陈胜颇有些吃惊，这个人本是满腹经纶的文臣，从没有过打仗的经验，然而在这关键的时刻他却展现出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勇气。

在陈胜的印象里蔡赐是一位儒雅智慧的老书生，他没有夸夸其谈的说教之辞，遇到问题也不疾不徐。蔡赐的话语有如沐春风般的启迪心智，并且总是能够一语中的。之前他慧眼识珠力荐周文为将，出奇兵直捣秦国腹地；后因武臣自立，陈胜一时冲动要将其满门抄斩，也是被蔡赐婉言劝下，从而避免了一场内耗。蔡赐是有大智慧的，他从陈胜身上看到了布衣草根的希望，他觉得这是一个有生命力的政权，或许儒家的大同理想在这里可以得到实现。蔡赐用自己的才学和见识努力影响着陈胜，与其说他是张楚的上柱国，不如说他更像陈胜的导师。

大同世界几乎如同天方夜谭，那么为什么那么多人如此向往这个无法企及的世界呢？

大同世界是底层人民的最淳朴的愿望和最后的心灵归宿，那里没有战争，没有野心，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有的只是相亲相爱勤劳善良的人们。这个概念既虚无缥缈，却又让人着迷。这也是陈胜政权最大的吸引力，这也是孔鲋、蔡赐等一批大儒学者甘愿追随陈胜这个布衣的原因。

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此时此刻正是这样一位柔弱的书生，展现出了扶大厦之将倾的气魄。陈胜激动得身体甚至有些颤抖，他第一次有种将全部希望托付于一人的无力感。他站起身来，向这位老书生郑重行礼。君臣二人泪流满面，百官一片唏嘘。

这是一场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战斗，虽然比起那些武艺高强的将军们，蔡赐甚至拉不开一张强弓，但是他却视死如归，气贯长虹。为了鼓舞士气，蔡赐特意身披一身醒目的白袍，他要让所有士卒看到自己抱着必死的决心。陈王亲自为蔡赐披上甲胄，为勇士送行。

在寂静的寒夜里，楚军士兵从城门鱼贯而出，没有告别没有言语，漫漫长夜隐藏着巨大的悲哀。他们步伐匆匆，神色黯然，等待他们的没有明天。

第二日，两军对垒。阵前，蔡赐手握长剑立于帅旗之下，他用高亢的嗓音对士兵下令：“退过此旗者当斩！”这句话如同一声霹雳，瞬间让整个战场都沉寂了下来。所有士兵都感到了蔡赐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和气势。他们纷纷注视着那挂在旗杆上的帅旗，瞪大了眼睛，不敢有丝毫懈怠。

蔡赐一声令下，楚军开始冲锋。

可是章邯是绝不会给对手任何喘息之机的。秦军战车奔驰而来，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这些战车高大威猛，装备着尖锐的刀刃和锋利的刺钩，能够轻易地撕裂任何阻挡在它们前进路线上的障碍物。秦军士兵坐在战车上，手持长矛和利剑，紧握着缰绳，操纵着战车，不断向前。秦军战车的滚滚洪流摧枯拉朽般的碾压一切阻拦。

而楚军在这样的攻势面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面对强大的敌军如潮水般地败退，蔡赐本想杀几个逃兵以儆效尤，然而当他拔出剑时却不忍心下手。都是穷苦百姓，都是为了苟且活命，这个慈善的老书生还是选择放下了手中的利刃，放这些人一条生路。蔡赐自感有负众望便准备拔剑自刎，幸好被旁边的侍卫死死抱住夺下剑来。

楚军后撤三里后终于稳住阵脚，蔡赐重振旗鼓，再次拔剑立于帅旗下，他厉声下令：“再有退过此旗者当斩！”

然而兵败如山倒，楚军士兵再次突破了主帅设下的底线，继续向陈都狼狈逃窜。蔡赐的心态再次崩溃了，他一个人根本无力阻止数万人的溃败。他羞愧难当一头跳进身后的护城河，却又被左右侍卫从水中救起。

老书生脸色苍白，满身污垢，他失魂落魄地陷入混乱之中，喃喃自语道：“我曾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希望以智慧救天下百姓于水火，打造一个与人为善的大同世界，哪怕摩顶放踵利天下亦为之。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错了，人性之恶永远无法尽除。战争乃人性恶之集大成，越是凶恶的人在战争中越是有力量。苍天呐，为什么善良的人总是多灾多难？为什么失败者总是正义的一方？”

蔡赐命左右取来绢帛，咬破中指，写下遗书：“为臣力已竭，谨以身殉，恭具遗折，仰祈圣鉴事。臣率军剿贼，不料开战半时之久，便全军溃散。臣愧愤之至，屡次丧师失律，获罪甚重，无以对我君。谨东向九叩首，恭折阙廷，即于今日殉难。论臣贻误之事，则一死不足蔽辜；究臣未伸之志，则万古不肯瞑目。”

满身血污的蔡赐爬起身来，又一次仗剑立于帅旗下，他用极低的声音仿佛在自言自语道：“再有退过此旗者当斩！”

随后这位倔强的老书生挥舞着长剑，身先士卒向秦军发起最后的冲锋。他身中数箭落马仍然不肯后撤，最终，蔡赐被秦军包围，如同孤独的旗帜在风中摇曳，但他仍然不肯低头，至死不降。

在蔡赐的牺牲精神的感召下，曾经因为懦弱而逃脱死亡的伍徐，如今却豁然挺身，英勇无畏地投身于战场。尽管他已经身受重伤，他的战马被敌方乱箭射穿倒地，但他仍然手持长矛，徒步前行。他像一只挣脱束缚的猛虎一般奋勇向前，再也没有半步后退的想法。伍徐感慨地说道：“我早已该像这匹战马一样死去，今日终于有机会可以完成心愿，我死而无憾。”

对于一个失败过的人来说，他需要的不是胜利，而是再次证明自己。

与此同时，楚军将领张贺在陈都西面构筑起防线，陈胜亲自前往督战。陈胜登上望楼，眺望远方的敌人。秦军黑衣黑甲，如乌云一般遮天蔽日，这种窒息的感觉让陈胜不寒而栗。这种黑暗和压迫的氛围，让陈胜不寒而栗，仿佛他身处在一场漆黑无比的暴风雨中。自从起兵以来，他一路走来，风光无限，但真正的磨难和压力，陈胜尚未真正体会过。陈都曾是楚国末期的旧都城，而现在，它是陈胜最后的希望和避风港，他必须借助这座坚固的城池，才能抵御秦军的猛烈进攻。

然而秦军展现出恐怖的攻击能力，远超陈胜和张贺的想象。章邯通令全体秦军将士：“攻城敢死队成功登上城头者，每人赐爵一级；如果没有拼死奋战的，一律阵前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