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府的大牢,今天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客人。
访客抵达之前,屈刑书找了个名目,将狱卒们给支使走了。
老许就知道,又有不能被人知道的“神秘的客人”光临了,他最讨厌这种客人了。
上次莫名其妙地就喝到了一杯掺了蒙汗药的酒,老许是什么人,一个在省城大牢呆了十几年、混了一辈子的老家伙,能闻不出那东西吗?
可闻出来了,他还是得喝,不但自己喝了,还帮忙把几个手下都给灌倒了——但他自己却不敢多喝,这东西喝多了,第二天起来头疼,长久来说伤身。
所以那天晚上,他其实没被蒙倒,可装着僵在那,也是难受。
现在呢,又要用各种借口把手下连同自己都支使开了。
整个大牢一个人也没有,回头如果出了事情,这锅还是得他背。
然而老许宁可自己自己背锅,也不愿意待在这。他把牢里头仅剩的几个囚犯都捆个死紧,塞了嘴巴敲昏,这才离开去“办事”。
天渐渐黑了。
大牢静了下来。
广兴在蔡清华的带领下,走进了这座牢狱。
狱中一片死寂。
“就在这里了。”蔡清华为他打开了牢门。
广州的天黑得晚,但这时外头也已经昏暗,那个狭小的窗户,透不进来多少光,牢房中本来是灯也没有的,吴家特意托人送了许多灯火蜡烛进来,怕晚上太黑委屈了自家商主,但这时也只点了两盏灯。
牢房之中,昏黄、卑湿、阴冷,静得叫人有些难受。
只有一个似乎石子滚动的声音,有节奏地从牢房里传出来。
广兴皱了皱眉头,走了进去,身后蔡清华随即关上了门。
吴承鉴背对着牢门,依靠着牢柱,手里玩着个什么东西,似乎是个小球,走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玻璃球——牢间里散落着二三十个玻璃球,吴承鉴就近随手抓一个,对着另外一个弹去,如果弹中了,两个球或撞向牢柱、或撞向墙壁,或撞到其它球,跟着滚得到处都是。
玻璃球在这个时代价值不菲,这二十几个玻璃球,每一个都做得滚圆无暇、晶莹通透,球心又各藏映像,二十四个球藏了二十四个气节的景物,反射着昏黄的灯光后,把整个牢间变得五光斑驳,漂亮极了。然而这么一套价值千金的宝物,就被吴承鉴随手玩耍,球面在粗糙不整的地面滚动着,在凹凸不平的墙壁碰触着,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痕疵,但玩耍的人本身却毫不在意,仿佛这二十四个玻璃球,就是二十四个石子一般。
广兴没想到自己来到这牢房里,见识到的却还是这粤海保商的豪奢。
他哼了一声,就在牢间外头停下了。
吴承鉴察觉了动静,也停下了手中的玩意儿,转过身来。
吴家本来有安排人每天进来帮他洗头擦身的,但从昨晚开始就没有了,吴承鉴懒得自己动,这时头发也有些散乱了,然而他懒洋洋的,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仪容,斜斜抬头,笑道:“广兴大人?”
见到这个人,吴承鉴就知道,自己的“最后时刻”要到来了。
广兴冷冷道:“你认得我?”
“刘全跟我提起这个名字。”吴承鉴说:“后来贻瑾进来,我问了两句,他倒是知道一点儿事情,但也不多。就不知道我有没有认错人。”
广兴冷笑道:“没错,我就是镶黄旗高佳氏,广兴。”
“这里是广州,不是北京。”吴承鉴道:“镶黄正黄,除了旗城里头的人,没几个老百姓明白是什么意思,就是知道了也不在乎。您跟我提这个,对我来说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