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有鱼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你从来都不是容易动怒的人,你为什么今天这么容易就生气?你头脑发昏了是不是?因为你听说我要留下来你就急了是不是?”
吴承鉴吼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行,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叶有鱼一手扶着腰,一手拉着牢柱,慢慢站了起来,道:“反正我今天来,就只是来告诉你这句话:我不会走的。九死一生而已,还未必就死呢。我叶有鱼比这更艰难的处境都熬过来了,不怕再来这么一遭。”
“比这更艰难的处境?”吴承鉴冷笑道:“你能遇到什么比这更艰难的处境?”
“当然有。”叶有鱼道:“被困在深宅后院,除了一个徒作安慰无能为力的母亲,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每天的日子过得浑噩痛苦,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也不知道自己活下去能干什么。抬头看天,一片漆黑,低头看地,寻死无路…三哥哥,你从小千宠在身,所以不能理解,这种处境才是真正的艰难!”
吴承鉴听得一怔。
“至于现在…现在算什么艰难呢。”叶有鱼扬了扬下巴,说道:“我现在有个丈夫,一个怕我有危险,就像失了理智一样要将我送走的丈夫。我肚子里有个孩子,一想起我要把他生下来养大,我就满身都是勇气和决心。我还有朋友,原本是我丈夫的朋友,但我清楚他们愿意为我丈夫去做很多事。我还有忠仆——一个肯陪我度过最冷黑夜的丫鬟,一个肯为我大冷天里钻冰水的小厮。就算是公公、大嫂,也都真心为我好。一个人身边这么多人陪着、帮着,那么就算明天天要塌下来,都不算什么艰难的处境了。”
这一番话,竟把吴承鉴说得呆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些都是你给我的!没有你的出现,我不会得到这些。”叶有鱼道:“也许在你看来这些没什么,但对我而言,这些东西万金难换!你口口声声说我们之间只是协议,那你看到我胸口的旧伤你发什么怒?你一个日进千金的大富豪,亲自跑到南海给我调药做什么?初二带着我回娘家,那么刻意地给我出气,给我娘撑腰,这些是我们的协议里有的吗?堂堂十三行四大保商之一,当众给另一个还不如自己的保商的姨太太下跪,这也是我们的协议里有的吗?”
吴承鉴一张脸都黑了。
“三哥哥,你又生气了是不是?”叶有鱼笑道:“你不喜欢被一个女人看破自己心思的,所以你又生气了是不是?还是说,这些是你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事情?”
吴承鉴哼了一声,不说话。
叶有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三哥哥,你觉得我这样的人,是因为一个协议就会心甘情愿地跟你行礼生孩子的么?行礼的时候,我觉得你可都享受得很,孩子有了的时候,我看你都高兴坏了。”
吴承鉴已经把头偏了过去,不看叶有鱼。
叶有鱼道:“三哥哥,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是因为被我看破了你别扭的内心不好意思,还是因为怕自己变心了,对不起疍三娘?”
吴承鉴怒道:“谁变心呢!”
“行,行,你说没变心就没变心吧。”叶有鱼抹了泪水,笑道:“反正我今天挺高兴的。现在就出去和贻瑾商量一下该怎么办,然后我们会把你救出来的。”
吴承鉴怒道:“你…你!我吴承鉴是什么人,要你一个女人来救!”
“是是是,当然不用。其实你自己早有谋划,很多事情都是做出来迷惑别人的,对不对?你送我走,只是以防万一,对不对?但其实你不用这样的。”叶有鱼道:“因为不管过程如何凶险,最后你却一定会成功的。我叶有鱼不信天,不信神,不信命,但我信你。”
她说完这话,终于转身走了。
看看她已经走到了牢门,吴承鉴忽然道:“站住!”
叶有鱼停了下来。
转过头,只见吴承鉴的一双眼睛渐渐垂了下来,朝下看着地面,好一会,他的情绪才变得平静。
她就听他放低了声音,说:“回来。”
叶有鱼扶着腰,缓缓地走了回来。
吴承鉴也不出牢间,隔着牢柱子,把叶有鱼拉近了,让她的头靠着自己额,好一会,才低声说:“刘三爷‘出事’,是我布的局。”
“啊?”
“别说话!”吴承鉴继续低声道:“我和贻瑾对这事早有准备。我们盘算着各种最坏结局,作了种种提前打算,但有些变化,还是出乎我们的意料。我知道我拦不住你想事情。但我不想你把通盘局面都想清楚,全局思考太耗心神,虑多伤身。如果你还听我的话,如果你一定管不着自己要想,那就只想一点就好了。”
“哪一点?”叶有鱼问。
“那批红货!”吴承鉴道:“只有设法把那批红货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回来,或者毁掉,那我们才有机会脱险。你出去之后,如果管不着自己,就朝这件事情上想,如果想不出来就别勉强了,好好保胎。哼!我吴承鉴是被雷劈过,连和尚都夸我是知道前世今生的人。真到了北京,我靠着随机应变,也未必就死!”
这是成亲之后第一次,两人凑这么近说话,叶有鱼什么都不言语,只是听着。
吴承鉴说完了这一通,才道:“明白了吗?明白就点头。”
叶有鱼不说话,点头。
吴承鉴这才放开了她,道:“去吧。”
叶有鱼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当她走到牢门边的时候,吴承鉴忽然咦了一声。跟着又叫道:“喂!”
叶有鱼问道:“怎么了?”
吴承鉴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我们是不是在卢九家的后花园见过面?”
叶有鱼猛地抬起手腕,让嘴巴咬住了手,唯恐自己要笑出来,眼角却一下子湿了,匆匆逃离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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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贻瑾眼看叶有鱼咬着手走了出来,脸上泪痕未干,被手挡住了大半的嘴巴,嘴角却诡异地似乎带笑,周贻瑾目光闪了闪,似乎就猜到了什么,忽然道:“恭喜你了,得偿所愿。”
叶有鱼也没想到周贻瑾这么敏锐,正要说话,听得脚步声响起,周贻瑾眉毛抬了抬,他的听觉无比灵敏,又是师徒熟识,竟然就听出其中有蔡清华的脚步声,低声说:“我师父来了。”
叶有鱼哦了一声,脸色改了改,嘴角的笑意一收,因为脸上带着泪痕,看起来就像有些悲泣,又是忧虑过度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