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承鉴揭开了提篮,刘全就挑了那瓶汾酒,吴承鉴顺势拿出两个碧玉杯子来,为彼此都斟满了。
刘全嗅了一嗅,笑道:“好酒,好酒!这杯杏花村,倒也不在刚才那女儿红之下。”
吴承鉴笑道:“能得全公一赞,这杯酒也算三生有幸了。”
刘全道:“一杯酒,哪来的三生?”
吴承鉴道:“上一辈子它在汾河里,这一辈子它在酒杯里,下一辈子,就在我们的肚子里。”
两人相顾大笑,一起满饮了。
吴承鉴又为彼此斟满,刘全笑道:“昊官,这几日可苦了你了。”
吴承鉴笑道:“还好。有广州府的免费牢房里住着,有我大嫂送来的饭菜吃着,还有女儿红杏花村喝着,不苦,不苦。”
刘全赞道:“我就喜欢昊官这一点,身在困顿之中,全无狼狈之色。换了个人,在这般生死考验上头,可没那么容易笑得出来。”
吴承鉴笑道:“全公一来,我怕是就死不了了。”
刘全微微一笑:“原来你在久等我了?”
“我知道全公一定会顾念我的,”吴承鉴说着,忽然起身,给刘全躬了躬身:“但全公会亲自来,我却还是有点意外的。”
“坐,坐。”刘全作下按手势,让吴承鉴坐了,然后才说:“和中堂人在北京,但广州的事情,他却一直挂在心上。所以知有变故,便让我连夜赶来了。不料还是让昊官受了不少委屈。”
吴承鉴道:“算不上,算不上。”
刘全道:“我是今天才到广州的,不过,我却已经知道,昊官对红货之事的确是尽心尽力了。”
吴承鉴道:“这件事情,却还要给全公告个罪:之前因见了一点蛛丝马迹,心生警惕,便瞒着粤海关,把红货转移到了我岳父家的仓库里。”
刘全笑道:“只要你的存心是好的,这点小节,不为大过。”
吴承鉴道:“只是可惜了,我想到了转移红货以保万一,却没想到朱总督决心这么大,竟然封了整个十三行,那批红货,最终还是落入了朱总督的手中。吴承鉴有负全公所托,实在是死罪。”
“这件事情,倒也怪不得你。说到底,还是旗城之中,有人见风使舵了。”刘全道:“要不是福昌做缩头乌龟,那日朱帝师未见得就敢在十三行里那般猖狂。”
吴承鉴人在广州,自然很清楚刘全嘴里的福昌就是现任广州将军,如果说两广总督朱珪是明面上的两广军政第一人,那么广州将军福昌就是大清在广东真正的掌舵者。
又听刘全道:“不过嘛,有广兴在旗城里做着客,福昌会犹豫,倒也难免,唉,都是一帮的墙头草,就没一个有点气节的人。”
吴承鉴虚心请教:“请问全公,广兴是谁?”
刘全道:“就是前大学士高晋的小儿子。本来他高家是汉军旗的包衣,雍正爷给抬了旗,改了姓,如今是镶黄旗高佳氏了。广兴是高家的幺儿,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从小不读圣贤书,却喜欢钻研些偏门学问,一身的痞子味。现在在礼部做个小官,在四九城里,他原本也不算个什么人物。可谁让当今皇上喜欢他呢,这不,偷偷溜到广州来,也能让福昌把他奉为上宾了。”
吴承鉴在广州是地头蛇,论到对北京权贵的了解,能知道刘全这一层已经不错了,自然不可能对四九城里的大小人物如数家珍,但刘全这几句话一提,他就能猜到那广兴是个什么人了,心道:“嘉庆皇上那边果然有人来了。那么对我吴家说出那句‘杀鸡儆猴’的,便与这个广兴脱不了干系。”
他没多说话,但刘全一见他的神色反应,就知道吴承鉴该猜到的都已经猜到了,又笑道:“不过他们就算再怎么千般算计,结果又能如何呢?只要昊官不开口,别说广兴,就算是到了御前,一样谋算无功啊,我说的对吧,昊官?”
吴承鉴苦笑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事情,能怎么开口?他们要说我盗窃御物,反正有证物在,抵赖不了,我也只能认罪,就算改日要押到菜市口千刀万剐,唉,我也只能认了。”
刘全听了吴承鉴这么说,哈哈大笑,对吴承鉴竖起大拇指道:“昊官不但是个明白人,而且是条好汉!中堂大人和我都没看错人。”
吴承鉴又道:“那批红货是在吴承鉴这里丢的,吴承鉴责无旁贷,就是凌迟处死也不敢有怨。不过吴某纵然有罪,罪不及家人。如果可能的话,还请全公照拂一下我的家人,免得他们跟着我受那无妄之灾。”
刘全点头道:“昊官不但义气,而且孝悌,你放心,你这样的人,和中堂一定会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