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承鉴压着自己的声音,发了一轮的脾气,他发脾气的时候,周贻瑾也不说话,就在那里静静地看他发脾气。
吴承鉴骂天骂地,怼天怼地,出了老长的气,又道:“他娘的,他娘的!如果能熬过了这一遭,我马上变卖家当,买船出海…老子不玩了,老子不玩了!”
周贻瑾道:“上次你也这样说…”
吴承鉴骂道:“你以为我不想吗?就是想到一到外头就要寄人篱下,一辈子憋屈地做个寓公,我就不甘心啊。他娘的!东印度公司能够纵横四海,不就因为它背后有个国家在支持它吗?他娘的!我吴承鉴也不比米尔顿差,为什么我背后就没有一个能支持我大杀四方的国家呢!”
“是啊…”周贻瑾悠悠道:“个人能力再强,离开了母国,便会如同无根之萍,就算握着大把的钱,也不过是别人眼里的待宰肥猪…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拥有一个能真正护国护民的国家…”
吴承鉴的眼睛闪了闪,似乎想到了什么,然而终究没开口。
“多余的感叹,暂且放下吧。”周贻瑾道:“现在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吴承鉴发泄了一通之后,心情渐渐平复——他在别人面前总是压着,在对手面前压着是要避免被人看穿虚实,在亲人面前压着是要避免他们担心——也唯有在周贻瑾面前,能够把胸腔中的火气发泄了出来,这时人冷静了下来,才道:“还是按照老计划办!”
周贻瑾道:“可这其中,除了原有的难关之外,又多了新的难题——我师父能调动的人力财力,还有他在广州影响力的发展,都超过了我的预想,现在我能动用的人,有一大半怕都被他盯住了。”
“这些我不管。”吴承鉴道:“现在是你在外头,你自己想办法吧。”
周贻瑾皱了皱眉头,但也没有推诿。
“以一吴家,作儆猴之鸡…哼!”吴承鉴冷冷道:“我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但你师父的这句话,却实在叫我心寒齿冷。如果这句话是朱帝师的意思,那他就全无一点仁心,妄称大儒!如果这句话不是朱帝师的意思,那就说明在这个局里头,他朱总督并无真正掌控全局的力量。而新皇上身边的那群人,从这句话都可以看出,不会比和珅可靠。所以…”
周贻瑾道:“所以怎样?”
吴承鉴想了想,道:“我再等等。”
周贻瑾道:“等谁?”
“有些人,也该来见我了。”吴承鉴道:“应该就这一两日了。如果来的人,给出的话也是这么操蛋,那么…”
周贻瑾道:“那么怎样?”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手已经把仅剩的那个哥窑碗给拿在了手中。
几乎就在同时,吴承鉴哗地把茶几整个儿给掀了,叫道:“那我们就掀桌子!丢佢老母!”
他最后的怒气总算都发出来了,然后就看到了周贻瑾手中的哥窑碗,便知周贻瑾与自己心意相通,所以话是那样问,其实却早猜到了自己的想法和反应,两人四目一对,相视大笑。
吴承鉴嘻嘻笑道:“贼老天老是玩我,但能让我遇见你,也不算太过薄待。所谓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周贻瑾淡淡道:“老天爷对你已经很好了。一出生就锦衣玉食,半辈子都美人在抱,再不给你点糟心事,这天道才是不公平呢。所谓富贵险中求,你们这群十三行富豪,既然坐享着旁人十辈子也盼不来的金山银海,自然也要承受各种命在旦夕的险恶朝局。”
“行了行了,我知道这凶险是我应得的,我认命,行了吧!”吴承鉴道:“不过,和珅那边素来手段狠辣,而新皇上那边的人做到这个地步,在北京肯定也是潜流怒卷,也难保和珅会怎么对我,所以…我们最坏的情况也考虑到…如果真到那个份上,让军疤看在这些年我们宾主相得的份上,设法把光儿给劫走,至于我…算了,到那份上我多半是没救了。”
周贻瑾道:“这一次的局面,表面看比去年平和,其实凶险更甚。不过…只是光儿?”
吴承鉴道:“没办法,二何先生私下里跟我说过,我大哥没几个月了,我阿爹也…唉。至于大嫂,现在这个局面,也只能委屈她陪我在这里死扛了。”
周贻瑾道:“就没有了?”
吴承鉴的眼皮下垂了一下,道:“想个办法,让有鱼进来一趟吧。”
周贻瑾这才道:“好。事情的方向都定了,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说着喝光了碗中之酒,要出去时,忽然停住,回来靠近吴承鉴说:“有个小事情,我突然觉得得跟你说一下。”
“嗯?”
周贻瑾犹豫了一下,道:“还记得转移红货的时候那个意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