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承鉴眉毛挑了挑,遮掩着说:“我哪有什么消息…只是以前听过个传闻。”
蔡清华道:“什么传闻?”
吴承鉴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就有个流传,说乾隆爷曾说,自古帝皇圣贤无过于圣祖康熙爷,乾隆爷纵然文武十全、千秋万岁,却也不敢超过康熙爷。康熙爷在位一共六十年,今年已经是乾隆五十九年了,既有这个传闻,那么算算日子,也就差不多了。皇上他身强体健,要想不超过康熙爷的话,那大概就只能内禅了。”
蔡清华道:“有这个传闻?我怎么没听说过!”
吴承鉴道:“啊?北京没这个传闻吗?那一定是以讹传讹,广东离北京太远,所以什么谣传都有,却被我歪打正着了。”
蔡清华审视地看了吴承鉴一眼,心里十二分不信,却也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便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只是道:“昊官你的情报网触,深广得出乎我意料之外了。不过这样也好,你既然也知道了这个情况,那么对自己两个月前犯下的那桩错误,可有什么要纠正的么?”
两个月前,就是秋交翻盘之夜,当时吴承鉴是选择了拒绝朱珪、帮助和珅的,蔡清华这句话已经点到极明了,这是要告诉吴承鉴:两个月前,你看准了和珅不会倒,所以不肯投靠朱总督,但现在又如何呢?
周贻瑾也看向吴承鉴,要看他如何回答。他和吴承鉴虽然彼此信任恍若一体,但在这般重大的决策上,还是要看吴承鉴怎么说。
吴承鉴沉吟道:“蔡师爷,我和贻瑾情同手足,他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师父,所以我一直也当你是我的长辈,而不只是两广总督的幕府。这里没有第四个人,我今日就剖心掏肺跟您说句实话:我对和珅全无好感,甚至我是极度厌恶他的所作所为。”
蔡清华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来,以为吴承鉴接下来就要痛骂和珅,跟着转投阵营了。
不料却听吴承鉴道:“但是,我还是那句话,我们是商人,北京的政局,不想掺和,也不敢掺和,因为我们掺和不起。”
蔡清华意外之余,又多了两分愠怒——吴承鉴嘴里说着不肯掺和,可他现在还在用着和珅的势,在这种情况下什么都不做,那就是还不肯转投阵营。
这可是吴承鉴第二次拒绝自己,而且还是在知道“内禅”这种爆炸性情报之后还拒绝自己,他紧紧地盯着对方,喝道:“吴承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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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差号甲板上的这场烧烤宴,开局一切顺利,结局却是不欢而散。
吴七要来收拾残局的时候,却被周贻瑾挥手遣走,甲板之上仍然只剩他两个人,对着已经冷却的铜炉,周贻瑾道:“你可真敢!”
如果还是先前的形势,那也就算了,对朱珪拒绝了也就拒绝了,那毕竟只是一个权力不完整的总督。只要和珅不倒,朱珪也拿吴家没奈何。
但北京方面既已经透露出内禅的消息,在这种情况下,吴承鉴还敢婉拒朱珪的拉拢,这可真是好胆到几乎不识时务了。
吴承鉴道:“内禅这么大的事情,广州内外,至今没有一个人听说——或者广州将军等满洲高层知道一些,但他们也不会轻易透露这个。这时候广州谁能早一步知道这个消息,谁就能早一步布局,因此而带来的利益,大到难以计算。这样一份大礼,你师父竟然没提什么条件就送上门来,这可真是看得起我!但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怕了。”
周贻瑾眼皮垂了垂,似乎以此代替了颔首,说道:“不错,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嘿嘿!”吴承鉴道:“你这八个字可真是应景,不过‘礼下于人’这个礼,不是礼貌的礼,而是大礼的礼。‘必有所求’的这个求,不是恳求的求,而是要求的求。你师父跑来送我这份大礼,虽然事前没说,但只要我们受了,就不可能白收,总督府那边,是一定要收回等值的报偿的。而这份报偿,就是要我来当倒和的急先锋。”
周贻瑾这次终于点头了:“是的,你当时若是露出一丝惊讶,那就算是变相收下这份大礼了,回头朱帝师再有什么要求,你便不能不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