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士文不舍得点大蜡烛,屋子仍然显得很暗。
蔡士文吧唧呼拉地抽着水烟筒,一双眼睛深沉而未慌乱。
能坐到他这个位置上,临危不变也是一种必然具备的修养,虽然眼下局势对他不利,却也远没到当初吴家那种墙倒众人推的地步,蔡家的耳目仍然广布西关,神仙洲发生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哼,扶着南海县一个捕头坐首席,扶持一个的黄毛丫头做花魁,这是报恩,也是立威,是要告诉满广州的人:现在的粤海欢场是他吴承鉴说了算。
排行第三的那个花魁被赶走了,而那几个山西老又去捧那个新花魁的臭脚,那就是吴家已经暗中和晋商谈妥条件和好了。
和佛山陈做戏结拜,又捧着佛山陈梳笼的粉头做了花魁之首,这是要告诉所有人:他吴家不但度过了难关,还有了新的同盟,势力比往日更上层楼。
至于偏偏排行第二的那个花魁被留下了又受尽屈辱,那自然是因为那个花魁是自家老二捧上去的,吴承鉴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吴家和蔡家,仍然是势不两立啊。
“小混蛋!”蔡士文一想起翻盘夜吴承鉴的那一脸嘚瑟,再想起自己竟被逼得手足无措自断臂膀,就恨得牙痒痒的。
“我饶不了你,我饶不了你!”
“老爷,”有仆人上前,道:“有人从后门求见。”说着递上一个小锦囊。
蔡士文打开锦囊抽出里头的东西,脸色变得有些怪异,道:“接进来。小心些,别让不相干的人看见。”
不一会,来人裹在一领大氅里,连头都被连领帽罩住了,便进了这件暗黑暗黑的屋子。
仆人退了出去,来人放下了帽罩。
“是你!”蔡士文诧异:“你怎么来了!”
仆人一直站在来人的身后,都没能看清来人的面目,见蔡士文示意,就退了出去。
他在门外站着守候,过了一顿饭功夫,客人便告辞了,再过不久,忽然听见屋内传来蔡士文压抑不住的笑声:“哈哈,哈哈!这下子…姓吴的死定了!”
——————
吴小九跟着送信来花差号的人,拿着一斤好茶,连夜进了广州城——城门早就关了,但有两广总督府的人带着,进城自然不难。
上一次进总督府他是战战兢兢地如同要上刀山下油锅,眼睛都不敢斜视一下的,这第二次来就熟门熟路多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贼一般偶尔窜几下,打量着总督府内的景观,回去也好跟人吹嘘一番。
今晚是个特殊的夜,蔡清华竟然也还没睡,泡着一壶浓茶熬着,一边听各方传来的消息,终于吴小九进来拜见。
蔡清华喜欢美少年,看见吴小九就先欢喜了几分,见周贻瑾派来的是自己喜欢的小厮,又来得这么快,不由得笑道:“贻瑾毕竟有我心。”
他们做师爷的,需要入乡随俗,他来广州也才几个月,但已经能说一些粤语了,“有我心”一句便是典型的广东话,是“对我有心”的意思。
吴小九道:“蔡爷,还让小的伺候您喝茶么?”
蔡清华微笑挥手。
吴小九跪着上前,熟手地换掉了那半壶快冷了的茶叶,把自己带来的茶叶换上。
蔡清华旁观他越发流畅的动作,笑道:“不错,手艺又有长进了。”
这次吴小九带来的是极品乌龙——这茶本来非蔡清华平时喝开的,但今晚熬夜,喝下这浓浓的一杯乌龙,不由得精神一振,啧啧道:“福建的功夫茶,以前我都觉得苦涩如药,今天再品,的确有其独到之处。”
吴小九其实听不懂其中的话外之音,然而他也是个机灵人,就将这些话牢牢记住,准备回去之后一字不易地给周贻瑾重述。
喝了一巡,蔡清华才道:“嗯,可以了。”
吴小九马上就停下了,跪在那里等候吩咐。
只听蔡清华问:“什么时候?哪里?”
吴小九道:“全看蔡爷这边方便。”
蔡清华哈哈一笑,道:“不错,贻瑾毕竟没有被一时的胜利就冲昏了头,很好,很好。”
蔡清华刚才是故意卖个破绽,但周贻瑾仍然谨守本分,将定时间定地点的主动权交给对方,这就是对蔡清华的尊重了,对蔡清华尊重,那就是对两广总督的尊重。
蔡清华道:“那就明天吧,我再上花差号,仍然喝你们福建人的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