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蔡士文几乎无法回答,吴承鉴道:“前一段时间,我岳父…”他本来也不知道叶大林想到提前散白银的具体情况,本想随便找句猜测的言语,话到嘴边,忽然念头一转,笑道:“我岳父叶大林与我里应外合,开始给供货商和债主提前结账…”
蔡士文听了这话,猛地抬头向后,望向吴承鉴:“什…什么?!叶大林他…他这个贱人!”
贱人两个字,他几乎是用牙齿磨出来的。
当此之时,吴承鉴说叶大林和他里应外合,在场所有人就没一个怀疑他说的是假话!
吴承鉴随手把岳父坑了后,笑了笑,道:“我岳父开始散白银之后,潘易梁马立刻就跟进,再跟着,谢家、蔡家也暗中跟进了。至于他们为什么急着要散尽金银,呵呵,吉山老爷,你今日之前或许不明白,现在也该想明白了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和珅需要用钱之际,保商们最大的罪过,就是手里有钱!虽然保商会议定了是吴、杨两家,但一日尘埃未曾落定,谁知道会出什么意外?
就像今晚,吉山一发现吴家银池全空,立刻要翻脸杀别的保商来填补亏空。他这么做肯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割肉自保,也总比拿不出钱被和珅捏死来的好。
正因为有这样的顾忌,所以当日叶有鱼提了那句话,叶大林马上醍醐灌顶——其实这是大势所逼,以众保商的精明,迟早都会想到,叶有鱼捅破这层纸,也只是让形势的发展早了半步罢了。哪怕保商们真的想不到,周贻瑾在外面也会让他们想到。
聚钱不容易,散财有什么难的?而且粤海关监督府这边的眼睛全都盯着杨、吴,其余保商迅速行动,不过数日间就将库中现银散了个七七八八,能给的给能藏的藏。就连谢家、蔡家,口中不说,暗中也在行动——就算他们对外自诩是吉山的心腹,却也都清楚真到了要紧关头,吉山宰起他们来,那也是不会犹疑的。
吴承鉴瞧着吉山的神情,看来已经是想明白了,才道:“监督老爷啊,现在广州的银流,已经散入百家千户,你除非能拿出李自成的手段,把千百家族都拘了一个个严刑拷打,把整个广州城榨上一榨,那样还有可能把你要的钱给榨出来。否则的话,呵呵!就等着时日空过,到了和中堂要你拿出钱来的时候,若是凑不齐…”
他没再说下去,吉山却只觉得背脊一片冰冷!
今晚进这间屋子以来,他第一次真正感到了恐惧。
刹那之间,他的怒火都没了——恼怒既然无用,自然是恐惧占了上风,混久了官场的人,哪里会不明白这一点。
尽管极不情愿,吉山还是放缓了口气:“吴承鉴,你待怎样!”
吴承鉴道:“监督老爷,小人跪的有点累了。”
吉山一愣,但明白过来后,又不得不忍下这口气,道:“起来吧。”
看吴承鉴拍拍衣裤站起来,又对嘎溜道:“看座!”
嘎溜十分无奈,瞪着吴承鉴,把他引到一张交椅前,吴承鉴看着交椅上的灰尘,笑着不肯坐。
嘎溜恼火中烧,悄悄看了吉山的脸色一眼,还是低了头,用衣袖为吴承鉴抹干净了椅子。
吴承鉴这才大大咧咧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吉山眼睛一眯,心道:“且让你得意一时,回头再收拾你!”嘴角含笑,道:“昊官,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谁知道吴承鉴道:“我不敢跟吉山老爷谈。”
吉山喝道:“你什么意思!”
吴承鉴道:“我要跟和中堂的人谈。”
“混账!”吉山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吴承鉴笑道:“这次的事情,事关重大,我不相信和中堂没派人在广州。我不跟你谈,跟你谈了,不管答应了什么条件,回头都可能反悔…不,一定会反悔的。吉山老爷你气成这样,只要危机一过,不可能不找我算账的。所以我只能跟和中堂的人谈。”
吉山怒道:“和中堂没派人来!你也只能跟我谈!”
“是么?”吴承鉴淡淡道:“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说完竟然闭上了眼睛。
吉山怒道:“吴承鉴!你真当本官不敢杀你?”
吴承鉴无所谓地说:“要杀要剐,随便。”
“你!”吉山气得站了起来。
却听堂后一人笑道:“好,好!果然了得!果然了得!”
吴承鉴睁开了眼睛,就看后堂走出一个老者来,只见他身材比常人矮小些,背脊微偻,头顶半秃,剩下的一点头发也白了一半,脸上挂着下人特有的随时奉承人的笑,身上穿的也只是布衣。
然而吉山看见了他,站都站不住,冲上前去,他是官,对面那人是奴,按礼不能打千行礼,所以只是肩头向下垂,腰微弯,口中道:“刘公,怎么不在前面听戏?”
那老者笑道:“前头那场假大戏,哪有这里这场真大戏好看?”
吉山便猜他已经把刚才的话都听去了,一时之间,心中惶恐不安。
那老者说着,也不管吉山,直朝吴承鉴看过来。
吴承鉴站起身来,拱手为礼,笑道:“老丈姓刘?莫非是和府‘七品官’刘全刘公?”
那老者也还了一礼,哈哈笑道:“一个照面就认出老朽的来历,昊官真是火眼金睛啊!”
吴承鉴笑道:“京师官场人物,若只数出二十人来,刘公虽是布衣,却也必然位列其中。这会子能肩负重任光临广州,而吉山老爷又叫出了老丈的姓氏,吴承鉴若还猜不出来,这脑子就该挖出来喂狗了。”
那老者正是和珅的管家刘全,和后世影视剧演的不一样,他的年纪其实比和珅还要大得多,和珅之父钮钴禄常宝随康熙帝征准格尔阵亡,是刘全带着尚未成年的和珅和琳兄弟,一路照顾直到和珅成年,所以刘全虽是奴才,在和府的地位却极其特殊,在非正式场合,连吉山这般地位的人,都要尊称他一声“刘公”。
刘全笑道:“见微知著,却又消息灵通,更难得是有胆有识,手腕多变,怪不得令兄临危授命,会把宜和行的担子交到了你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