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才坐好,沈小樱就挨过来,抱住了疍三娘,哭道:“三姐姐,你青春正盛,怎么就封帘了?”
疍三娘推了她一把:“得了得了!少在我面前装了,看你哭的,把声够大,眼泪就没一滴,装腔作势成这般模样,都唔知蔡家二少怎么看上的你。”
沈小樱笑着收了哭,房间里的姑娘妈妈们也都笑了起来,疍三娘封帘,在花行说起来也是喜事,再说往后仍在广州,又不是生离死别的,众人纵然有些感触,也不会真的悲伤。
银杏笑道:“她啊,嘴里喊着不舍得,心里可巴不得姐姐早点封帘呢。有姐姐在一日,这粤海花行魁首就逃不过姐姐掌心,姐姐这一封帘,明年的魁首就是她了。”
沈小樱她对着疍三娘时伏小装憨,一对上银杏,整张脸一下子就变了形状,戟指骂道:“大饼脸,你什么意思!”
银杏呵呵道:“我没什么意思,就是那个意思。”
沈小樱怒道:“你个吃碗面反碗底的骚蹄子贱人,嫁不出去才被家里卖进百花行的赔钱货,刚才拿着山西佬的银子,来落我们广东人的脸面,现在又挑拨我和姐姐的姐妹之情,你到底什么居心。”
被她这么骂,银杏脸上一点恼都没有,呵呵两声说:“我们广东人的脸面?你不是一直吹嘘自己是江南水乡大家闺秀,不慎堕落风尘的么,什么时候又变成广东人了?”
沈小樱骂道:“你个贱胚又来挑拨离间!我是江南种子,广州西关养大的闺女,好歹也是南方人,总好过你这个吃面不吃米的米脂婆姨!”
眼看两人越吵越不成样子,疍三娘脸色微微一沉,却还是笑,只是笑容有点冷:“怎么,你们今天来这里是给我贺喜,还是来我跟前吵架来着?”
她在神仙洲积威已久,沈小樱与银杏赶紧都住了嘴,秋菱笑着打和场道:“姐姐别理她们两个,谁不知道她们,见面就吵吵吵的,没半刻安生。咱们还是好好喝茶,多说说欢喜的话吧。”
众姐妹、妈妈都道:“是,是。”沈小樱与银杏也就再不敢吵闹了。
帷幕之后,吴承鉴凑到周贻瑾耳边,轻笑道:“三娘虽然封帘,威风还在嘛。”
周贻瑾也压低了声音,淡淡道:“封帘不封帘都无所谓,反正只要你一日势在,就没人敢不卖三娘面子。”
碧荷带着丫鬟将茶端上,喝了一巡,众人都静了下来,疍三娘才道:“这半夜里的,大伙儿放下恩客来给我贺喜,三娘承情了,三日之后自然会在这花差号上再设宴告别,到时候还请各位姐妹赏光。”
沈小樱道:“姐姐放心,到时候妹妹我第一个来给姐姐捧场,那天神仙洲哪个敢不来,看我沈小樱不撕烂她的嘴。”说着眼角就瞄了银杏一眼,银杏不出声地呵呵以报。
“倒也不必如此。”疍三娘笑了笑:“三日后请的是场面上的客人,今晚能够来的,却都是自家姐妹了,看看人这么齐,刚好有两件事情,我也与大家一起说吧。”
众金钗忙道:“姐姐请讲。”几个妈妈也都说:“姑娘请说。”
疍三娘道:“我们这一行,混到咱们这个位置的,也算见识过了金山银海,手里滑过的金银,没有十几万,也有几十千,但赚的不少,花出去的也多。别看每年大比恩客们几万几万白银地砸,其中我们能留下来的有几成,在场诸位心里有数。”
好几个金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两个最年轻的就在那里叹气,她们刚入行那会眼看着神仙洲上众恩客泼水般地使银子,心里无比艳羡,等到自己也被摆上了台面,才知道那烧手的钱不好拿。
“有一些银子,也就是在咱们眼皮底下过一圈,转眼又回达官贵人手里头去了。”疍三娘继续道:“说到底,咱们都只是他们的玩物,在这神仙洲的台面上,做着上不得大雅之堂的下贱买卖。上了神仙洲,我等别说上台要卖艺、下台要卖身,就是明里暗里,只要得了一句吩咐,还得帮老爷们做闷着良心的事,敢说一个不字,明天白鹅潭上就得多一具浮尸。”
有一两个花魁,脸上就有些僵硬起来,疍三娘说的事情,她们心里有数,然而涉及到自己时是怎么都不敢吐露的。
“今天我疍三娘能无灾无难急流勇退,上是妈祖娘娘的眷顾,中是宜和三少的袒护,下也是得众位姐妹的帮衬支持。对妈祖娘娘,三娘自是念念在心。三少那边,他是拉我出火坑、又将我捞上岸的贵人,我只能拿下半辈子对他全心全意的好来还了这段恩情。至于诸位姐妹,三娘无以为报,只在今夜,请诸位姐妹受我一拜。”
她说着就跪下,众人赶紧推让,疍三娘却执意让众人受了她一拜,这一拜,就是要拜下一直以来的恩怨交情,有恩的答恩,有怨的释怨,虽然恩怨其实也非这一拜就真的能够消泯,但于“礼”上面却是一根钉子,往后她退出百花行,今天在场的人若还有拿旧事来说的,便不占礼,这是“金盆洗手”之意。
这一拜,也是真的告别花界,两三个眼皮浅的看她如此,已在抹泪,沈小樱也在狠揉眼强哭,几个妈妈演技胜人一筹,眼皮吧啦几下,泪水自己就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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