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安嗣荣在东线水泊梁山的围困战一样,郭威在西线的战事同样是旷日持久,但却规模更大,也更加残酷百倍。
李守贞的蒲州和王景崇的凤州粮食充足,倒还好些。长安城中,到了入秋已成了人间地狱。那赵思绾、常砚青二人本来只是燕军都校出身,对军需后勤之事一窍不通,占据长安后全然不知安抚百姓,稳定生产供应,只知一味强征军粮,聚敛财物,稍遇反抗便立刻杀人。长安周边州县皆不服赵思绾号令,坚壁清野,据城自守。
到了王峻、郭从义两路大军围城,燕兵们虽勇不畏死,屡屡击退汉军攻城,但不出数月已是给养匮乏。这日,判官陈让能禀道:“城中粮食怕已不能支撑十日,节度使大人须早做打算。”
赵思绾心思一动,问道:“陈判官可还记得秦宗权旧事否?”陈让能闻言不禁心中一凛。
原来这秦宗权乃是唐末许州牙将,黄巢之乱时,他驱逐州官,据蔡州称帝,派军四处劫掠,史载“西至关内,东极青齐,南出江淮,北至卫滑,鱼烂鸟散,人烟断绝,荆榛蔽野”。其残暴犹甚于黄巢,行军时常常用车载着用盐腌好的尸体充作军粮,四下掳掠百姓小民,任意烹食。
陈让能劝阻道:“以人为食,实乃有伤天和。公不见这秦宗权最后报应亦是不爽?”
赵思绾不悦道:“我意已决,判官无需多言。”于是命手下在城中四处搜捕妇女幼童,拿到军营后立刻宰杀、洗净,烹煮后分与诸军为食。
初时众军士尚有疑惧,赵思绾道:“人肉乃天赐美食,尔等不敢,我先吃给你们看。”言毕竟割生肉吞食。众人才敢纷纷效仿。
尝到人血的赵思绾很快变成嗜血狂魔,对活食人肝情有独钟,每每将妇女衣衫剥光,从右乳下下刀,当面剖腹取肝,将新鲜肝脏切成薄片,大口嚼吞,待肝脏食尽,被杀者尚未咽气。
接着又将手伸入腹中,取出胆来,囫囵吞下,谓众人道:“这人胆极好,只要吞下百颗,便可胆气天下无敌。”
自此以后,赵思绾每次犒赏士卒,均要屠杀数百妇孺。一时间,长安城内阴气森森,白骨累累,活脱脱变成一座人间地狱。到入冬时,原本数十万人的旧都长安已然只剩下不足十万人。到后来活人难觅,赵思绾便命军士将战死城外的汉军尸体也拖入城中烹食。
河中的战局同样胶着,李守贞的境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初时,他以为自己分属天命,汉军兵将许多曾是自己旧部,自己只要据城死守,和当年李从珂夺位之战一样,攻城诸军自然有人来降。不料郭威治军严明,又时常厚赏部下。汉军不但无人来降,还常常在城下谩骂。李守贞大失所望,这才开始渐渐心生恐惧。
眼见围城已近一年,城中粮食将尽,李守贞叫来总伦询问凶吉,总伦竟道:“秦王殿下自有天分,非人力所能夺去。然而与此地相应的天上星宿却正逢灾变,待城中磨难杀灭将尽,哪怕只留下一人一骑,大王亦有时来运转的时候。”李守贞闻言深信不疑。
每当汉军攻城时,守城军士均要发炮石以拒城外军队,而眼见发炮石的竿子也快损坏殆尽,不久,城西黄河上游却漂来一架木筏,那木头大小尺寸尽合,全可用作炮竿。总伦谓之:“此事便是天命昭然之兆。”李守贞更以为有神相助。还为此宴请将佐,宴席中,李守贞手持弓箭,遥指一副老虎舐掌的画说道:“我若能成就非常之大业,就当射中老虎舌头。”言毕引弓一箭射中,将校们均纷纷拜贺,李守贞也愈加自负。
这日,马全义从李守贞府衙回到家中,心中闷闷不乐,命侍妾崔氏取了酒来,一人独饮。暗衬这李守贞有贪心无谋略,河中困局已有一年,自己屡次率部出城死战,损毁汉军堡垒,杀伤汉军士卒,于大局却无丝毫助益,深知这般下去绝非长久之计。李守贞却只信僧道之言,无妄之兆,自己多番为他谋划,竟无一策采纳。每每想起,好不郁闷。
正胡思乱想,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闷酒,一条黑影忽地推门闪身入内。马全义大吃一惊,急忙起身,拔刀在手。来人却道:“马将军莫慌,在下受将军故人所托前来会你。”
马全义定睛看去,来者虽然全身河中军普通士卒装束,却是眉目俊朗,气宇不凡,绝非普通兵卒,但似是未曾见过。
来人作揖道:“在下符彦卿次子符疏同,吾兄安嗣荣曾在东京与马将军有一面之缘。”
此时崔氏正从厨房中切了些肉食进来,见状吃了一惊,马全义嘱她不可声张,出去门外把风。
原来符疏同与安嗣荣商定之后,悄然来到围困河中的赵九重营中,寻他商量营救符阅娴之策。但眼下两军对垒,郭威军法森严,李守贞亦是防守严密。两人别无他法,合计之下,赵九重让符疏同着了河中军衣甲,藏身汉军新筑的土垒之中。等河中军出城冲杀,捣毁堡垒后撤时,便混在河中军卒中入了城,潜伏到晚间,悄然来见马全义。
马全义闻言恍然道:“彼时东京城中,马某刺杀萧翰失手,险些为乔北冥所擒,幸得安公子出手相救。阁下既是安公子兄弟,确实算得故人。”转念又道:“符家与我主公乃是姻亲,公子此来可是对我家主公有成全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