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犹如一盆冷水泼在王妃头上,顿了半晌,才悠悠道:“是奴家忘了,公子终究是堂堂天义社大东家。若奴家贪恋这一时之欢,倒确是怕坏了公子英名,也累了我兄长前程。只是音儿这半世孤苦,得了公子怜惜,才觉这人生有了些意趣。骤然便要斩去这万般情丝,让音儿情何以堪,此生还有何念想?”说罢又将头埋在安嗣荣胸口,两行泪珠儿默默淌在他胸前。
忽地她似已下定决心,抬起头来道:“若公子有胆,音儿便舍下这王妃不做。改名换姓,随了公子可好?”
这话何等情义,何等分量?安嗣荣深深吸了口气,将她脸儿捧起,看着她道:“当下情形,朝中纷争激烈,天义社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安某蒙姐姐垂青,得了这两日福分,已是僭越。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幕幕。请姐姐忍耐一时,只要你我心意相通,安某答应姐姐,将来时移世易,安某有宏图得展之日,必图和音儿姐姐做个长久夫妻可好?”
王妃眼眸中似是燃起一丝希望:“公子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可忘了今日之言。”
安嗣荣点了点头,缓缓推开她:“我得走了。”说罢欲转身离开,但见王妃眼神戚戚,脑海里忽然闪现出符阅娴的面容。那夜里泥牛渡道别,符阅娴也是若王妃这般眼神。安嗣荣再不敢停留,转身快步开门去了。
到得院中,新娘已入了花桥,结亲众人正待出发。安嗣俊早就心不在焉,左顾右盼,张望他身影,见他出来,上前冷冷道:“兄长对这齐王府倒是轻车熟路啊。”都说女人心细如发,此时这话用在安嗣俊这不是女人的女人身上也一点不差。安嗣荣心中有鬼,不敢正视她,转头看了眼向泽,但见这家伙似笑非笑。只得强作镇定下令道:“起轿吧。”
迎亲队伍出了齐王府,在金陵城中足足饶了半圈。安府财大气粗,每遇了有民众聚集恭贺,皆不吝挥洒银钱答谢,这一路靡费了不少银子。到了安府已近中午时分。迎在府门外的宾客,自然少不得徐铉,钟谟,韩熙载。常梦锡等人。宰辅周宗和身份清贵的吴越九王弟钱弘俶也到了府上朝贺。唐帝李璟和燕王李景达也派人送来了贺礼。连远在江陵的路昌也飞鸽传礼,送来一张天义社的汇兑银票。
花桥到了安府,自然少不得三跨,却扇,三拜等诸般礼仪。所谓三跨,便是跨马鞍,跨米袋,跨火盆。寻常本来还应有三射的环节,即新郎以射三箭来肯定这桩婚事。但因有比箭赐婚,符疏同三箭夺魁的盛事在先,因而也就无需缀笔,当天的仪式礼便略去了此项。三拜便是新人三拜九叩,符疏同父母不在场,安嗣荣长兄如父,也就受了拜父母之礼。拜完送入洞房,还有那交换信物,结发之礼,夫妻交杯。
符疏同夫妻入了洞房,社内年轻后生少不得进去闹一闹。
安嗣荣、向泽作为主家,陪着周宗,钱弘俶等人饮酒。秦雁楼凑趣,派了琴妓,舞姬助兴,向来素净的安府内也难得的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席间,钟谟少年心性,忍不住打听诸人各送了些什么礼物。
徐铉道:“在下素来日子过得清苦,寻常所用器物,自然只有自制的伴月香拿得出手。只是此香过于清雅,衬不了符公子大喜的氛围,特意在此香中加入三味花香,其中尤以西域的玫瑰和吕宋芒香最为香甜迷人,价格也奇贵,还是托了周宗大人才弄到些许。徐某咬牙负痛,花了几百辆银子,也才制得十来盒。拿了六盒作为贺礼。”
钟谟笑道:“虽然寒酸了点,却也算是花了心思。我这份礼就送得肉疼了,小钟素来好弦歌雅乐,数年前重金求得一张七弦焦尾古琴。原想着有一日能抱得美人,将羽栖姑娘纳入府中,琴瑟和谐,何等美事。却不料斜刺里杀出个青年才俊符大公子,月老偏心,竟让他掳去羽栖姑娘芳心,令小钟顿觉心灰意冷,了无生趣。人既已去,留琴何用,故而今日一并送将出去,人琴合一,以全一桩美事。诸位说我小钟是何等心胸,何等格局?”
众人素知他喜欢说笑,皆不以为忤。心下却也暗惊他好大手笔,汉时,音乐大家蔡邕在亡命江海、远迹吴会时,曾于烈火中抢救出一段尚未烧完、声音异常的梧桐木。他依据木头的长短、形状,制成一张七弦琴,果然音色不凡。因琴尾尚留有焦痕,就取名为“焦尾“。现世之时,琴多为四弦,五弦者已极少。既然此琴为七弦,又名“焦尾”,多半便是这张琴了。
“哈哈,”周宗向来喜欢钟谟洒脱性情,也应景道:“老夫虽身居朝中,性情行事却也只算得是个商贾俗人。不似钟公子那般高雅脱俗。先前得安公子赠了那刀枪不入的座驾。一时兴起,又特意托安公子属下巧匠用纯金制作了一张精致小弩,以作防身之用。我非武人,手无缚鸡之力,虽执利器依然难割鸡鸭。今日手无长物,便拿来做了贺礼。”昨日周宗险些遇刺,得天义社相助,击退莆天武馆诸人。安嗣俊便是用这同款小弩射杀三人,伤了陆千羽。周宗已听钱弘俶讲述了其中过程,送了这纯金小弩便是暗含感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