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秋月,你什么意思?!”尖锐而愤怒的声音在废墟般的台阶上响起,一个面如黑炭,身如棕熊的威武汉子挣扎着爬起来,指着天上的明月怒喝道。
那清冷的明月岿然不动,只有一个冰冷的声音随着月色清辉洒落下来,“什么意思?金龙卫的小将军雷厉风行,奋力斩杀贼寇,尔等不思帮助,反倒在他力竭之时狠下杀手,我倒想问问,你等是什么意思?”
那汉子急道,“此人身化兽形,疯狂杀戮,已陷入魔道,方才已经害了了然大师,若不就地正法,必然遗祸江湖!”
“呵,左将军什么时候如此关心江湖事了?你等私心昭然,小将军义愤填膺,冲动之下斩一个误事的秃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莫非这陋寺野僧份性命比我陛下御口亲封的金龙卫中郎将还要重要?”慕容冷意凛然的嘲讽竟那黑汉一滞,本就受伤的身体忍不住被她气得连退几步,指着明月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此时内里的五人身受重伤都晕了过去,外圈的几人各怀鬼胎却是无人出头,一时间竟没有人再站出来。正僵持间,笼罩天际的三道气息中的那一股清风倏然分出一缕,向着慕容的冷月法相疾冲而来。那清风无声无息,无形无相,看似不起眼,却格外迅捷,眨眼间便到明月之上,只见那直刺天穹的冷光竟仿佛被清风吹动,变得柔和而模糊起来,内里突然传出慕容秋月冰冷的怒喝和咒骂声,“王谊老贼!你干什么?”
那清风不见变化,却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此处不是你撒野之地,还是快快将此入魔的祸星去除为好!”随着声音在殿前响起,那月光晃动得更加厉害,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使劲地揉弄着悬空的明月,令挥洒的月光阵阵扭曲变形,连清亮透彻的圆形也变得不真切起来。与此同时,天边的那股刚直刀意骤然生发,锋锐的刀气横贯长空,裂天破云,在天空中拉出一道长长的黑线,好似将天穹撕裂一般。那泼天的水意便蒙蒙漫漫,再将这天补起来,起初见朦胧,紧接着便是清水的亮白一点点将黑暗填充。那刀意一震,顷刻便有万道黑色丝线从裂缝中如同蠕虫般涌了出来,立即将水雾撕开,露出条条黝黑。那水意波光泛滥,幽幽晃荡,好似有什么话语在内里传达。就这瞬间,那刀意仿佛有所顾忌,不再挣扎,任由那水汽将天穹恢复原状。
天空中两道意念争斗的片刻,下方的明月却支撑不住了,清亮的月光向内一收,露出慕容秋月的身影来,但见她风姿绰约,青丝飞舞,右手执一柄略带弧度的长刀好似一抹水光,清亮无影,透着阵阵寒意,正是十把名刀中的‘冰花’,那刀与鹰门制式的鹰刀相似,也是上下同宽不到三指,却略微带些弧度,刀身如雪,在阳光下反射出一朵朵菱形的雪花纹路,刀柄狼牙参差,乃是无数冰棱喷涌堆蹙而成,随着主人心意变化。此刀乃是五百年前鹰门铸刀大师孟星云的得意之作,取得极北之地埋藏百丈的一块寒铁,掺杂五金之英,又用水火两铸之法反复打造,再经过鹰门历代高手的罡气育养,方有如今的境界。此刀在手,纵然眼前乃是亚圣的一股意念,她也怡然不惧。
她左右揽着满身破烂的柳七拖在身后,昂首而立冲着众人怒目而视,手中好似一抹空影的长刀上下飞舞,射出刀刀白光将他两人护住,只是清风绵密无形又无孔不入,一时之间竟有些狼狈。方才围着柳七的五人已经被安置在一旁,场中几人,神威府的三位辅国将军皆是满身狼狈,另一位御史中丞,顾长生口中的师弟,也是鹰门五位长老的四长老,瀚海天鹰季泽川尚好些,只是眉宇间也有些晦暗。剩下的月王府的小郡王虽然也是名震天下的十大宗师,但比起场上的江湖名宿还是差了些,此时嘴角溢血,正躲在一旁打坐调息。唯有顾长生好似,却在远处观火,不动声色。
这几人或是想除掉柳七,或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总之都没有动手的意思,眼看着慕容秋月雪白的刀罡在半空中勾勒的丝线被无形的清风吹散,再一点点飘作无形。慕容一身真气入海,勾连天地灵气好似沸腾一般在周身催起紫袍鼓荡,纤细却有力的手腕快速转动,雪白的刀光纵横密布,在眼前又布下一道道细密的刀网,拦住清风的入侵。只是质的变化远远超过了量的堆叠,清风吹拂,好似扫落枯叶一般迅速将刀网吹散,侵向慕容秋月,准确地说是斩杀她手中的那个人影。
慕容秋月清楚地知道眼前这道清风的威力,怕是只要让它靠近一丈之内便能取了柳七性命,她不得不拼命催动真气,徒劳地阻拦清风的靠近,但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清风的距离越来越近。“你们就这样看着他欺负我吗?”慕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怒吼,一道异样的白光从冰花上陡射而出,再次将清风逼开数丈。
天空中的刀意似有挣扎,却在水意的包裹下终究没有动作,近处的季泽川满脸阴晦,掌中凝聚的刀意不断在指尖旋转,只是挣扎了一会儿又悄然放下,忍着伤势飞身而起,向着慕容拱手道,“师妹勿怪,此人堕入魔道,身化兽形,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若是放了出去必然祸害苍生,纵然有些功劳,但和天下苍生相比,我等也不得不做一次恶人了!王前辈非是逼迫师妹,而是为了苍生百姓不得不出手,还请师妹莫要助纣为虐,赶紧将他交出来吧。”他这番话说得极为温和动情,也极为委婉,毕竟慕容秋月与他乃是同门,眼下这番场景,他却是有些为难。相比之下,远处的顾长生便颇为庆幸自己提高远遁,也免去这番尴尬。
慕容秋月又怎会理会他,狠狠地剜他一眼,怒道,“一派胡言!我本也不指望你,给我滚开!”说着竟分出一道刀光直劈季泽川而来,季泽川将身一晃避过刀锋,狼狈地又退了回来。
慕容未求得帮助,又被季泽川气到,当下左支右绌已是极为艰难,落败只在片刻之间。众人心中都道此番闹剧差不多也该收场了,无论玄明真死还是假死,此番也已经盖棺定论,而这个化魔的小子,也就安安心心地送他上路。众人这样想着,渐渐放松下来。
突然,一声厉喝从殿前响起,“季中丞说得对!慕容秋月,你何必如此回护此等入魔之人,早些送他上路才是正道,莫要自误!”这人说得,猛地冲了过来,手中一道玉光劈头盖脸,猛然戳向慕容秋月面门。他这一下速度之快,莫说慕容秋月,连天上这股清风都有些发怔。猝不及防之间,竟被他将柳七从慕容秋月手中夺了过来。
只见此人面如冠玉,身材颀长,一身紫色的袍服绣着金色的云纹,中央衬着一只玉色麒麟。他头戴一字玉冠,乌发梳笼露出两鬓苍白,面刺一角红纹,剑眉坠月敛住一抹狡黠。方才柳七爆发众人皆是受伤不轻,谁也没料到此人藏拙,竟还留着如此力量。他也不等众人反应,在慕容惊骇欲绝的目光举手往柳七天灵一拍,只见一道血光炸起,同时听得一声惨叫,半空中突然爆起滚滚烟尘以及无数的血光,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只听那人的惨叫伴随着杀鸡般的叫喊在烟雾中飘荡,“哎哟,还有如此反噬,师兄救我!”
那惨嚎声声尖戾,好似真的吃了什么大亏,众人没由来地都是一紧,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动手,否则便要受此无妄之灾。这边厢慕容秋月满目惊诧,乜呆呆愣了半晌,忽地爆出一声惊天厉嚎,“卫无忌!我要杀了你!”她话音落下,雪白的刀光暴涨而起直冲天际,无尽的冷光从她身上爆发出来,她浑身散发着玉色光芒,每一个毛孔都仿佛喷出无尽的冷芒,冰花腾空在她的天灵旋转,紧接着便是巨大的刀意横空,一轮明月从刀意中缓缓升起。众人心中发寒,顾长生和季泽川都发出厉吼,急冲冲向这边扑过来。
只是有一道光芒却比所有人都快,天边的刀意倏然破空而来,化成无数乌色的丝线瞬间将慕容秋月包裹起来,紧接着乌光一闪便从原地消失不见,连带那无尽的寒意和升起的冷月也好似幻觉一般骤然消失。与此同时,一道白芒破空而来,白芒中一个威武的声音轻喝道,“师弟莫慌,为兄来也!”紧接着白芒破开烟尘,将满身残破的紫影捞出,也倏然消失在天边。
从紫衣人出手夺下柳七,到慕容秋月暴走,再到两人分别被捞走。兔起鹘落,好似提前演练一般只在一瞬之间,众人还有些呆愣,只见龙德殿后方一抹霞光冉冉升起,艳艳的霞光中有一声龙吟缓缓升起,起初只是幽幽的细鸣,紧接着便似在耳边发啸,振聋发聩,龙吟震天,响彻皇宫。紧随着龙吟而来,一条金色神龙在霞光中现身,倏然向众人飞来。浩大的龙威好似从天际垂落的一道瀑布,又似从暴雨中涌过来的海潮,铺天盖地,滚滚而来。
醒着的众人心中都是一惊,连方才抵挡刀意的两道气息也垂落下来,在龙德殿前现出两道虚幻的人影,金龙飞身而来,在殿上盘旋,一颗巨大的龙头垂下来,好似灯笼般的龙睛在众人身上扫动。清醒的众人除了两道虚影尽皆拜伏在地,齐道,“见过朝光王(老祖)!”这边两道虚影也稽首行礼,做足了礼数。
金龙微微摇头,喷出一蓬细雨落在众人身上帮助众人恢复伤势,低声道,“今日陛下痛失麟儿,龙庭痛失皇子,已是悲痛至极,尔等便不要多生龃龉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你们散了吧!”
金龙开了口,众人自然不敢有异议,那两道虚影也是躬身行礼,渐渐消散。众人纵然心有疑惑,也只得埋在心头,怅然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