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吴节和胡宗棠分属不同的阵营。朝中的大臣们大致有三派:严党、清流、裕王一系。
其中裕王一系实际上也属清流,比如张居正、谄纶、高拱,人数虽然不多,却个个身居高位。
而六部的实权官职大多由严党派把持,觉羽遍及朝野。
至于吴节和李春芳,严格说来,算是帝党吧,嘉靖皇帝的随侍、贴身秘书。
眼前的情形是嘉靖觉得严党多力实在太大,有意剪除,而胡宗宪则是严嵩的得意门生。
吴节自从和戚继光一起违抗浙直总督府直接出兵,并诛杀罗龙文之后,可说与严党彻底翻脸了。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个胡宗宪又为什么要请自己过去说话呢?
吴节非常不解,站在船头,立于风雪中看过,那十来艘穿缓缓地靠了过来,船头胡字大旗在风中凄厉地招展,在阴霾的天空下显得甚是苍凉。
胡宗宪这次被解除了淅直总督的职务回京述职,如果不出意料,皇帝这回是要对严党动手了。堂堂二品大员,一手执掌江南五省军政大权多年,如今却要落马,吴节心中不觉有些恻隐。
雪落得很大,被河风一吹,打在脸上分外的疼。
大运河的水流很急,老半天,胡宗宪的官船才同吴节靠在一起,一条跳扳搭了过来。
说来也怪,三九隆冬,北方的河流都上了冻,连奔涌的黄河也不例外,偏偏大远河依旧流得畅快,这让吴节感觉非常奇怪。
关于大运河冬天不上冻的缘故,后世有好几种说法。一是说,大远河水流急;二则是说大远河含盐量比普通河流高,冰点低。不管怎么说,不上冻总是好的,否则若是南北交通断绝就麻烦了。
一个书办模样的人立在船舱门口,喊道:“可是吴节吴大人,还请入舱。”
这一通喊,很不礼貌。不过,吴节不过是一个正六品官员,胡宗宪虽然已经被免去淅直总督的职务,却还挂着一个兵部尚书的头衔正二品大员。
所以,吴节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径直上了胡宗宪的船昂首朝舱里走去。
一进窗舱,就感觉一股热浪袭来,里面的富贵景象也让吴节微微吃惊。地上铺着厚实的羊毛毯子,点了几口红铜火炉,里面的家什漆得油光锃亮。里面放了一个小桌,桌上是金银做制的碗儿碟儿,盛着叫不出名字的精美菜肴。
没有多的人,就胡宗宪和徐渭。
徐渭大约是醉得厉害浑身都是酒气,直接趴在毯子上,一副放浪形骸的名士派头。
而胡宗宪则挺直了腰杆子盘膝而坐,眉宇间显得非常精神。
见吴节进来胡宗宪哈哈一笑,一伸手:“士贞,当日杭州一别已逾半载,今日得见,风来依旧啊,请坐。此去京城,尚有半日路程,不如你我同居一室,把酒言欢排遣寂宾,如何?”
“有劳胡部堂,敢不应允?”吴节也不推辞,也盘膝坐到了胡宗宪的对面。
桌上早已经准备了一副碗筷,胡宗宪缓缓地提起酒壶,给吴节斟了一杯酒:“胡宗宪这次回京城述职,因为靠近年关,急欲拜见恩师走得快,却不想在半路上碰到士贞不胜之喜。今日你我相聚,胡某要敬你三杯。这三杯却有讲究,先干为敬。”
说罢就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第一杯子,算是胡某向士贞赔罪。”
胡宗宪亮了亮杯底:“那日在杭州田猎,胡某欲给士贞一个下马威,如今想起来,当真是惭愧,非君所为。”
吴节没想到胡宗宪居然向自己道歉,一呆,却佩服起来。这个胡大人还真是光明磊落啊!
他苦笑一声,也不说话,端起杯子一口喝尽。
胡宗宪又给自己和吴节满了一杯子,又先干为敬:“第二杯,胡宗宪是替东南百姓敬士贞的。若非士贞带兵剿灭倭寇,这一仗也不知道还要打多少年,又有多少生灵涂炭。”
吴节心中微微有些不快,喝干杯中酒,缓缓道:“胡部堂,恕吴节直言。横屿乃是东南战事的关键,只要剿灭了岛上的倭寇,福建之敌当一举而定。这一步走对了,全盘皆活,吴节不懂军事,尚能看出这一点。部堂带兵多年,文滔武略不知胜过吴节多少,为什么就看不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