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其迁也,幸则为灵武之唐,复两都之钟簴;不幸而犹为钱唐之宋,存九庙之宗祧。其视素车系组,青衣行酒者,自相千万。岂得以悻悻之怒,硁硁之节,执独夫一往之意气,进而谋元后之去留哉?李纲谋之而佹败,于qian谋之而佹成。势非景泰而事等靖康,“匪大猷是经,惟迩言是争”,决裂一朝,而神人无主,悲夫!
然则平王固与唐肃、宋高等,遂可许以仁孝而足君天下乎?夫平王之视二主,固有辨矣。
其遇乱而居于外者,均也。乃于《小弁》见平王之志,则非锢父南宫之心矣。于《文侯之命》而见平王之所以为东周者,固非宋高偷安江左之谋也。
少康之复厦也,二斟为之基,虞、纶为之辅,历祀四十,而禹甸如故。周之东迁,晋、郑焉依,非特立国之所凭,亦兴复之所借也。安其身而后动,则郑居虢、桧之墟,以镇抚东方,而固成周之左臂。
定其交而后求,则晋临汾、绛,度衣带之河水,而即践雍州之庭。故其后,晋之持秦者五百余载,韩不亡而雒邑之九鼎,秦虽暴不敢问也。则平王之授郑政者,为绸缪根本之远图;而其锡命义和也,乃控制关中之至计。
萧何治三秦,寇恂治河内,汉高、光武所以虽败而兴者,亦此道焉耳。况承文、武、成、康之遗泽,因《黍离》、《阴雨》之人心,收后稷、公刘之故土乎?赐之弓矢,假以专征,所以睦晋而制秦也。平王之志深矣。
假令天不资秦、而周祜未艾,则王师整旅以向函、潼、晋人乘虚而渡蒲坂,郑辑束诸侯以继其后,问秦人之罪,徙归之于汧、陇,直折箠收之,而不待再举之劳。乃天不假之以年,文侯早世,郑武旋亡,寤生安忍无亲,成师怀奸内讧,非复有肇刑文、武,捍艰追孝之心。
然且平王犹不惮屈体交质,隐忍以图成其初志,四十余年之间,犹一日也。志之不终,延及桓王,首修怨于郑,而致祭足取麦之师;再致怒于郑,而召祝聃请从之辱;释西向之图,争小忿于穴中,而郑之援失矣。纳曲沃之赂,遂其《无衣》之骄气,资尹、武之师,灭义和之血胤而斩之,翼人既恨其薄恩,曲沃亦狎其猥鄙。
迨及武、献,惟蚕食邻国以启霸图,而置宗周于秦、越,则平王之遗意荡然,而秦得高枕以收文、武之余民矣。此桓王之所以不王,而《春秋》之所以托始也。
功之未就者,天也。志之自立者,人也。圣人恕人于功,而原人以志。故存《小弁》于《雅》,以著西周之亡,上有失道之父,而平王惟顺之于天;录《皮侯之命》于《书》,以见东周之不王,下有不肖之子,〔刘毓崧校勘记云:此处所云“不肖”指桓王。
然桓王乃平王之孙,“子”当作“孙”。下文“坏于子而功不得就”,“子”亦当作“孙”。〕而平王已尽乎人。
摧于父而志不得伸,犹可以泣告于鬼神而自喻;坏于子而功不得就,乃令千秋以下,举颠越废弛之咎,归过于贻谋之不臧,君子所深闵也。记天王崩于《春秋》之始,以继《尚书》而作,圣人之情见矣。
乃周不亡于犬戎之祸,犹为弁冕本源以施于赧王也,又岂非平王不可泯之功,而晋、郑之君,赞东迁之计,“谋之其臧”亦不可诬矣。史氏猎传闻之猥说以诬古人,世儒求备于人而乐称人之恶。折衷于《诗》、《书》,以求圣人之褒贬,斯以俟之来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