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班甫定,光绪在山呼万岁中出现在云陛之上。
“有事陈奏,无事退朝!”
光绪面色阴沉的扫了一眼殿中的群臣,目光在那一群“洋式军服”中略作停留却又像是故意在躲避某人,最后留驻在恭亲王奕訢的脸上。
满族王公中年富力强者几乎都被皇帝派去学军事,这一百二十人与已经在日本学习的铁良等人,以及准备在年节过后东渡的哈汉章、良弼等人,乃是皇帝从北洋—新军体系中拿回军权的希望。为此,皇帝宁愿禁卫军及国防军的编练工作再滞后一些,等到手中有人才后再进行也不迟。可皇帝失望了,不是在昨天,而是在贵胄武备学堂开办后不久就失望了。只是,他把那群人看作是爱新觉罗家统治天下的根基而没有发作,在载湉的眼里,自己应该是三万万六千万人的明君,不过首先还应当是满人的、爱新觉罗家的皇帝。先家、后族、再国,这个顺序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理论体系中,应该算作是合理的。
皇帝、恭王以及所有的王公贝勒们都万万没有想到,杨格居然会在“称病休养”的时节里多管闲事,对贵胄武备学堂下手。如今怎么办?杨格是参谋总长,执行的是皇帝认可的军法,惩治的是那些让皇帝失望的人
恭王感觉到皇帝的目光,能领会皇帝的意图,却迅速的拿定了主意——不吱声。
沉默,压抑的沉默。
终于,皇帝有些失望的把目光移向别处。
李鸿章上前一小步,躬身奏道:“启奏皇上,臣有二事要奏。其一,年节将至,新岁是否照旧例开筵席酬百官勋贵,是否受各国使节参拜,是否对友邦如德意志、英吉利者就邦交通递国书?其二,丁卯上谕颁布至今,各地新政举办行措不一,除直隶、东三省之外,如今只有两江、湖广、闽浙、山西有所行动,其余各省仍持观望。诚宜褒奖积极、严饬观望各省。”
光绪微微点头却未发话,只是伸手示意李鸿章继续说下去。
“两江举办南洋师范学堂、南洋武备学堂,整备金陵局、江南局,重建江南织布总局以及新办纱厂、丝厂若干;湖广举办时务学堂及各西学书院若干,湖南巡抚陈宝箴力行新政,举办工矿卓有成效,尤其以开办铅锌矿、锑矿、锰矿、锡矿,重河工而疏航道,官民士绅无不称道。浙江巡抚廖寿丰、杭州知府林启筹办求是书院,拟议已呈递中枢,另有举办工商、武备学堂之议。以上诸省为天下表率,当于年节之前褒励其行;而尚未推行新政各省当严饬之,从京师拣选干才分发各地督促新政,以正丁卯新政之大义。臣已试拟简放各员名单,请皇上御准。”
这一番说辞,乃是李鸿章与刘坤一商议过的,所提应当褒奖的省份,加上“除却的直隶和东三省”,剩下的大多是湘系控制的省份,加上一个浙江乃是门面功夫,免得“请功之举”落入下乘。
光绪从转接的太监手里接过折子,临看之前问了一句:“两广如何?”
两广总督谭钟麟乃是湖南人,科举进士授翰林的京官出身,与老湘军以及脱胎于湘军的淮军没有丝毫瓜葛。在地方督抚自行其是的时代,谭钟麟却始终以中央集权的朝廷为尊。矛盾的是,他又对丁卯新政极不感冒,以至于两广几乎毫无动作。
“启奏皇上,两广开埠较早,风气开化,虽官府并不作为,以至于民间踊跃举办工商者舍两广之近而就辽东之远。盛京具报,六月至今,两广籍商人投资鞍山、辽阳、本溪湖工矿、货栈者计有三十五家,资本总额六十余万两。”
光绪的本意是要李鸿章表扬一下两广,却不成想得了这么一番很明显是“弹劾两广总督在新政推行上不作为”的话,顿时有些郁闷起来。略一思量,忙就着手里的折子避开两广的话题,说道:“新政推行步履维艰,朝廷的银子得需用在实处,新年的百官筵席作罢,各国使节安排个日子,在文华殿见上一见即可。此事,首辅可与辅政亲王商量着办。”
话语间,辅政亲王四个字略加重了语气。
奕訢暗暗心惊,知道皇帝在催促自己“替那些混账东西说话”,把他们从“毓公府”的禁闭室中解救出来,否则,养心殿上王公贝勒们少了一大半,如何与联手的湘淮抗衡?!
自从昨日杨格嚣张跋扈的派兵四处抓人之后,奕訢想了很久,不仅仅是为大清国的江山社稷着想,更多的还是为自己和自己的儿孙们。人老了,不复当年领导洋务运动的锐气了,得为后人盘算盘算了。贵胄武备学堂的现实让奕訢对满族亲贵们失望之极,这种失望之情比之皇帝还来得浓郁几分,彻底摧毁了奕訢“辅弼明主、中兴大清”的梦想。
何必为一个不能实现的梦想而去招惹杨格呢?
“奴才,奴才启禀圣上。”奕訢下定了决心,颤声奏道:“圣上,奴才年事已高,自感体力、精力大为不济而日甚一日,已然难当辅政之重任,请圣上另择贤能”
光绪大惊,深心里竟然生出断臂之痛来,脸色铁青的断然道:“朕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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