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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抱头仰躺在宁河县令郑士翘特意腾出的西厢房的床上,杨格的脑子久久无法平静下来。不是因为今日北洋诸人的捧场而使得场面分外热闹,也不是因为隔壁就住着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而是晚间的宴席上,天津机器局总办张士珩的一句话,引得此时的杨格心绪不宁、思绪万千。
“三国友邦强压日本国,迫使其答应放弃辽东的永久占领,大清国有望赎回辽东失地。来来来,诸位,为仗义相助的三国友邦举杯......”
俄、法、德三国真有那么好心?三国干涉还辽,是在晚清中国似乎回光返照的“同光中兴”之后,列强各国掀起新一波瓜分的开端。列强都看到了,连维新不久的小小日本都能欺凌的大清国,实在是一块松软可口的大蛋糕,只等各国拿着刀叉盘子分享。
俄国人修筑西伯利亚铁路,打通欧洲俄国和远东俄国领土的交通,下一步的目标就是朝鲜和东北,故而,他不愿意让一个比清国强的日本霸住辽东,特别是旅顺和大连。
法国自从中法战争失败后收敛了不少,此番积极参与俄国提议的干涉还辽,表面上是给俄国盟友的面子,其实深心里还是要在中国的躯体上相机下刀。只是,法国资本的特性与俄国东进扩张战略完全不同,有些类似于英国,就是希望中国开放的商业利益更多,占领领土的相比之下不太迫切。陆地不接壤,全靠海运在远东的大清国占有一块地盘,不太划算!最好的办法是在满清中国与法国殖民地安南接壤的广西、云南以及广州湾一带获得特权,也就是划定势力范围。
德国人绝对不会因为中国的李中堂照顾德国做了不少军火生意而感激。中国造不出来,德国有,能够与英国货竞争,那么,生意就是生意,牵扯不到人情或者说国家友好的问题上去。随着德国国内资本的发展,保护和扩大远东商业利益也逐渐的纳入德国国家战略的范畴之内。德国需要中国和日本以及俄国的远东部分保持平衡,彼此常年厮杀更好。那么,德火、工业品就能缓缓卖到中国了。为了确保远东生意的安全,随着德国海军造舰计划的制定和落实,很有必要在远东拥有一个海军基地。同时,争取俄国的友好,保障德国在对付法国这个传统敌人的时候,俄国不在背后捅刀子,很重要。
三国强硬干涉日本,没有一个的出发点是为了满清中国的利益!反之,他们是为了更方便的在今后掠夺中国、瓜分中国!
可笑啊,张士珩还为此提议举杯,真心诚意的感谢他们。
当时的杨格很想说出事实真相,却又顾忌到场合并不适合杨某人发表一个关于国际政治的即兴演讲,那可能冲淡了杨、冯定亲的喜气。更重要的是,此时静静的躺在床上思考的杨格,越发觉出在世间有一个牵挂的温馨来。
一见钟情?不是!
秀若的相片在军服的内兜里待了快半年了;秀若的书信也在内兜里待了快两个月了。秀若,这个在王家堡听到的名字,不知不觉的就深入内心,成为一分记挂,主动的、渐渐的、悄悄的......这个名字就烙入脑海了。见面,是惊喜的,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惊喜。短短的相处或者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是杨格自问,自己喜欢秀若的气质,那种充满东方传统女性美感的娟秀文静而温婉羞赧的情态使他着迷。
不想了,不能再想了!一个身体健壮、精力旺盛又喝了不少酒的年轻男子在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想......亵渎啊!
还是想国事!这个国家,迟早会由杨某人来做主!半年来,杨某人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距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俄国对辽东的野心和日本被干涉后的不满,势必造成难以避免的直接冲突,历史就是如此说的,现在看来,偏差不大。
只是,日军在辽东的损失惨重,而获得的赔款又少了一半,在台湾也只是得到一些特权而已。同时,中国的北洋舰队主力保住了,台湾保住了,山东半岛保住了,第一军就快组建了。局面不同,日本的反应肯定不同!
日本反应会是什么呢?是见好就收,老老实实发展国力?还是用大部赔款扩军备战?会否因为赔款不足以在扩军的同时大建工业,而在经济利益和经济现实状况的驱动下提前兼并朝鲜,引发日俄的强烈冲突呢?
恐怕,会!
自己应该怎么做?此时,杨格发现自己对当今中国政治的影响力还是太小,他需要掌控政局,需要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来完成自己的战略设想。
但是,他不能指望麾下的军队去推翻满清王朝,官兵们虽然逐渐具备了一定的爱国主义意识,但远远不足革命所需。在他们的思想中存在挣扎和矛盾,效忠朝廷和皇帝,保卫土地和人民之间的矛盾,他们需要与他们的利益密切相关的东西与保卫土地和人民,与大民族观念和爱国主义结合起来,对抗效忠封建王朝的思维惯性。
如何让第一军官兵们的利益与革命联系起来,与移民实边和未来的战争联系起来?左思右想之下,杨格找到了一个办法——赏田。
移民有三十亩荒地的使用权,在辽东战场建功的官兵们呢?他们也有家人,他们也会老去而离开军队,未来如何谋生?宣扬戍边守土的爱国精神,鼓励官兵们接引家人移民关外,获取三十亩荒地的使用权,再根据军功大小,以军功奖励的方式把使用权变成所有权。对移民们来说,他们是半军半民,迟早会开上战场,建功之后也可使三十亩的使用权变成所有权。
杨格越想越兴奋,已然完全没有睡意,干脆下床点灯,就着油灯的光线展开一幅关外三将军辖地的总地图,目光在最靠近山海关的锦州府所辖两州两县范围内打量开来。
宁远州地处辽西走廊,西侧是群山,东面是渤海,只有一条狭窄处只得十公里左右的河边低地,不可能为移民提供太多荒地。锦县,也是锦州府驻在地,地处大、小凌河之间的冲击平原上,北面是北镇山,南面是渤海,西面是内蒙古高原东麓的群山,唯有东面是原来的小凌河、大凌河、盘蛇牧场合并而成的大凌河牧场。这个占地颇广的牧场位于北镇山南、小凌河以东、台子河(辽河)以西、为大凌河下游流域中心的滨海冲积平原的水网地带。在杨格的印象中,这是共和国东北地区的大粮仓,主产优质水稻。
用来养马太可惜了,大清国有的是朝廷主办的军马场,在盛京辖地中,除了大凌河牧场之外,还有一个养息牧场。因为管理不善,官员贪墨,两个牧场在甲午战争期间只提供了合格军马三千余匹,驮马不足万头,与之占有的广大水草地严重不符。
要让先期移民者和第一军将士家眷得到实际的好处,就是以军队的力量开发大凌河水网地带,将草场、沼泽变为良田,种植水稻。那么,经营不善的大凌河牧场非得关门大吉或者北迁于养息牧场合并不可了!并且,养息牧场的经营权也需拿下,为第一军骑兵部队和未来的禁卫军骑兵师提供优良的战马。由朝廷沿用旧牧场管理制度,不可能达成此目的。
杨格越想越激动,觉得口干舌燥,又觉得必须动笔把心中所想记录下来。
“来人!杨春,茶水,笔墨!”
不多时,房门敲响,杨格起身开门,却见门口不是杨春,而是隔壁的玉秀、霜月和如意,三人有的捧着茶盘,有的端着糕点,有的带着笔墨纸砚。
“将军千安。”三女福了福,领头的玉秀柔声道:“奴婢看到将军房内点灯,心知将军定是忠体国事,又要操劳,就准备了茶水糕点。将军还要什么尽管吩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