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立言看看他,“您说的意思,我听不大懂。若是担心敏姐的生活,那就大可不必。我养得起她。”
“当然。立言如今已是青年才俊,可以对小敏的人生负责。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做这个决定。”
宁志远叹了口气。“你二哥前些时从南京写了书信过来,说得都是时局。世道越来越差,民穷财尽,国家不稳。日本人虎视眈眈
,随时可能爆发战争。国府的心思又都放在围剿红sè政权上,这个天下怕是要乱了。外人当租界是避风港,我却知道租界乃是
是非地。每一次骚乱,租界里都要有一番动荡。立言身在租界,又担任要职,没办法独善其身。我相信我的儿子不会做汉奸,
就像我相信你不会贩运烟土一样。你不做汉奸,便是日本人的对头,他们绝不肯放过你。你们之间,早晚必有一场争斗。咱们
宁家的钱财,便是你的武器弹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这番话情真意切,宁立言可以断定,宁志远没有撒谎。不管他对宁志远看法如何,都得承认,这是个绝不会当汉奸的正派商人
。在前世天津沦陷之后,他也放下了万贯家财南下,并未与东洋人合作。现在所说的话,自然都是真的。可问题是……他不想
领情。
除去不愿意欠宁家人情这个因素,更大的原因还是在于安全考虑。对自己误解的人越多,自己便越是安全。
同样,跟自己关系疏远乃至恶化,对他们也是安全的。自己与宁家往来越少,宁家人越能安心。当然,杨敏这属于例外,不管
怎样他都不会放弃杨敏。可是宁家……还是算了吧。
宁立言故意露出个无所谓的笑容:“您怕是误会了什么吧?我在英租界当差,是为了自己的码头生意,图的就是一个钱字。当初
我若是有钱,敏姐会嫁给宁立德么?我娘若是有钱,会死得那么窝囊么?我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发财,其他都不在乎。至于
日本人,我和他们早就有生意上的来往,我在日租界那些码头,便是给他们运货的。汉奸?我不知道什么叫汉奸,也别跟我说
那些道理。我们吃码头饭的,不懂那些乱七八糟。谁给我钱,我就给谁效力,谁的钱都一样!至于和日本人打仗?三十万东北
军都打不过,我个英租界督察,哪敢做那种事?您要是给敏姐分家产,我不干涉。要是说什么提供支持,大可不必了。属于我
的那份我已经拿走了,剩下的跟我没关系!”
宁志远看着儿子的样子,脸上并没有动怒,反倒也笑了起来。
“说得好!不管到何时都不要改口,对你我都是好事。成大事者胆量为先,谨慎也不可缺少。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也没什么能教
你了。”
停顿片刻,宁志远继续说道:
“下周一立德就会在报纸上登报,宣布他和小敏离婚。而我会在那之前就登报,宣布断绝和你的父子关系。宁家这个牢笼困了你
们这么多年,这次你们终于自由了。好好对待小敏,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为了离开这个家,她已经赌上一切。如今这个世界上
,你是她惟一的指望,千万莫要负了她。”
宁志远的态度和安排,其实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却委实出人意料。而宁志远的话并没有结束。
“立言,你不曾到我这个年纪,有许多事便体会不到。人上了年纪,便喜欢追忆前尘往事,也想要弥补年轻时的种种过失。知子
莫如父,我了解你的脾性,也不曾妄想靠这种方法就能换取你的原谅。我只希望你夙愿得偿,心中的怨气少一些,于行事时少
几分戾气。更重要的是,如今国难当头,你心愿了结,便可放开手脚去做大事,不必纠结于个人的情感之中蹉跎光yin。只要你
能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于国于民有一番作为,我便心满意足。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家,出了这件事以后,正好可以名正言
顺的不必回来。只希望你记得,你的父亲虽然不称职,但却不怕事也不怕死!不管刺刀还是炸弹,都吓不住我。我虽然老迈无
用,但是为了我的儿子,我会不惜我的所有。”
宁立言感觉自己坐的椅子一定是被人动过手脚,每一分钟都刺得自己坐立难安。他忍不住起身道:“多谢董事长关心,我自己可
以照顾好我自己,不用你操心了。”
说完这句话,人便落荒也似向门口跑去,堪堪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宁志远,脱口道:“宁家不是揭不
开锅的穷汉,你让厨房给你熬点人参燕窝的补一补。没事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成了何等模样,不怕把人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