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油翁的词句陈小姐也记得,当真是文武双全了。听陈小姐这么说,令尊想必也是武人,陈小姐武将家风,是个巾帼丈夫。”
“前尘旧事提起来除了辱没祖宗,也没什么意义。如今我不过是个流落异乡的异客,全靠各位好心人帮衬,才能在天津立足求生。家中之事都已经过去,还是别提了。”
陈梦寒很决绝地终止了这个话题,看得出,她对这个话题很排斥,也十分抵触别人提及往事。不等宁立言说话,她就说道:“我还是先把借据立好,利息……三少说了算。”
她说着话,已经从自己的随身皮包里找出了一个拍纸簿和一只钢笔,开始在上面书写起来。宁立言看过去,见她的字迹娟秀工整,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结合她的一些表现,总觉得这个女子像是个大家闺秀,沦落到天津做电影明星,应该是另有苦衷。
只不过这个女人比较神秘,在她前世大红大紫之时,小报记者所能挖掘到的信息也只限于她在津门的生活以及社交。比如某某富翁为她一掷千金,某位世家子弟为她神魂颠倒等等,于她的出身往事一无所知,宁立言自己也就不清楚。现在看来,这部分被隐藏掉的身世之谜,或许隐藏着一些秘密,能够解释陈梦寒为何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又为何沦落至此。
见宁立言不说话,只看着自己,陈梦寒的笔锋在纸上微微一顿,把拍纸簿戳了个窟窿。笔尖在破损处停顿片刻,但脸上很快浮现出一个笑容,化解了这个尴尬。
“真是不好意思,太久不动笔,连写字都写不好,让宁三少见笑了。本金我已经写好了,大洋两万元,三年归还……我知道这个期限定的太长了,所以利息上三少只管说,我……不还价。”
前世的她就是这么跟金鸿飞订立契约的么?宁立言眼前,浮现出一副虚幻景象,在一间大房子内,这个要强的女人坚持给金鸿飞写下借据,以为这样就可以两不相欠,将来还清欠款就可以。却没想到,这张借据就成了自己的卖身契。
不但最后还是成为金鸿飞豢养的笼中鸟,最后被赶出家门时听说除了几件衣服就没带走什么东西,连首饰都被扣下,应该也是这份借据的问题。
自己今天的仗义出手,算是改变了这个女孩的命运轨迹,但是未来她的命运是否能够走上正途,于这个混沌丑恶的世界里,觅得一份光明,却是谁也说不好的事。宁立言想了想,
“利息……还是不要写了。既然陈小姐相信我,我干脆君子做到底,这笔钱你不要当成一笔债,你手头方便的时候就还给我,如果不方便就慢慢还。我不是放印子的,不指望吃利息发财,你也不必把利息放在心上。”
“不……不要利息?”陈梦寒看着宁立言,眼睛有片刻的失神,但是很快就又恢复了她平日的样子。目光流转间,似乎那两潭清泉又多了几许涟漪。“这可是两万大洋,就算是银行贷款,也是一大笔利钱。”
“是啊,两万大洋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我可以给陈小姐交个底,我现在全部身家加起来,也不过就是几千大洋。至于我从哪去搞两万大洋给汤五公子,还得想想办法。但是请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他,就肯定可以做到。你想想看,连我自己都是空手套白狼,又怎么找你要利息?”
“宁三少……”陈梦寒听着宁立言的话,神情微微有了几分变化,语气也有些颤抖。宁立言笑道:
“陈小姐也没想到吧。天津这个地方,有钱人多,装成阔佬的穷光蛋的也不少。没有齐天大圣那火眼金睛,可是不容易分出真假。陈小姐以后也得多个心眼,免得被人骗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座钟指针转动的声音滴答作响。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忽然,陈梦寒笑了。
她这次笑得很有些癫狂,不像淑女反倒是更像是交际花与自己的“老斗”之间调笑。伴随着阵阵笑声,她的身体轻轻摇动,就像是一株随风舞动的含羞草。
“骗子?如果一个骗子只有几千块身家,却愿意为了一个女人担上两万块的债务,那他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也最可爱的骗子。”笑了好一阵之后,陈梦寒才对宁立言说道:
“三少爷既然这么豪气,那我就不客气了。借据上只写两万大洋的本金,利息就不写了。”她说话之间,已经在借据上签了名字,又从手包里取出个化妆盒,手指在化妆盒的胭脂上按了一下,随后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上了手印。
借据交到宁立言手中,陈梦寒笑道:“私凭文书官凭印,三少把它收好,如果借条丢了,小心我不认账。”说到这里,却又是一笑。比起方才的yin霾,此时的她多了几许飞扬跳脱,这个年龄的女子应有的活力,在她身上略有复苏。
宁立言点着头,收起借条道:“汤佐恩如果不守信用,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怎么?三少爷想要赶我走?难道我这么不受欢迎,还是……三少爷邀请了哪位红颜知己,我留在这里不方便。”
“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如今国民饭店里小报记者很多,天sè也不早了。陈小姐在这里时间过久,怕是有些风言风语,对陈小姐不利。”
陈梦寒笑道:“我待得已经够久了,这个时候出去,反倒是说不清楚。我待在这里不走,没人拍的到我走出宁三少房间的照片,也就没什么关系了。我听人说过,潘七爷有一间总统套房,专门用来招待贵宾,里面有自己珍藏的三星白兰地,三少不愿意请我喝一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