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子鑫笑了。
作为生意人,潘七爷向来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哪怕是对着自己的商业对手生死冤家,几天之后他就要对方家破人亡,依旧会给对方一个笑脸。买卖人能忍,和气生财,这是他进入生意场那天,就明白的道理。
不过在宁立言面前展现出的笑容,确实是他发自真心的表现。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潘子鑫自然不是省油的灯。宁立言话里的意思,他听得非常明白。这个花会能不能开的成,不在于潘子鑫交多少“份儿钱”,也不在于他肯出多少好处,而在于经营方向。
袁彰武开花会,赚的是天津穷苦人的血汗钱,宁立言支持的花会,赚的是洋人的钱,再有就是那些大老板,土财主的不义之财。身为南方人,潘子鑫听过一句家乡谚语:砍竹莫伤笋。
像袁彰武那样办花会办到让女人投河觅井的地步,本来就让他从心里看不起。宁立言的经营思路大体上他是支持的,赚这些人的钱,输赢都不会把事情闹大。自己到时候只要把握住分寸,让那些人只输个零花钱,法租界工部局就不会找自己麻烦。
原本他的犹豫,在于这种生意能否挣钱。可是宁立言的提醒,让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想错了。袁彰武完了,他在日租界的生意即使照常营业,也必然要受影响。法租界的那帮阔佬们,需要找个地方消遣放松,正是办花会的大好时机。
欧洲自从1929年爆发经济危机,到现在依旧未能恢复元气。天津的法租界商业发达,靠着中国商人的资金以及经营,依旧保持着旺盛的活力。从某种意义上说,如今法租界的局面需要靠中国人来撑。那些傲慢的法国佬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会满意,但是愤怒或是不甘,都不会让钱包变鼓,正经生意难做,便一心想着偏门。赌厂的存在满足了他们想要赚快钱的需求,而这些洋鬼子的赌性,也确实十分严重。
法租界之所以同意开花会这个口子,也是因为来自本国侨民的赌钱需求。与其看着钞票被日本人赚走,还不如自己发财。那帮法国人属于马死不倒架,既要赌钱又放不下身段,让他们和一帮天津的闲汉凑一起,掷骰子推牌九,肯定是不愿意。
三天一开张的花会,加上国民饭店的服务,让这种赌钱方式变得像是个沙龙社交,那些法国名流自然就愿意来。至于另外两天……那不是还有苏秃子的扑克赌厂么?宁立言这样安排,算是几方兼顾,不至于因为花会出现,就抢了刘光海生意,让大家伤了和气。
最让潘子鑫动心的,则是宁立言最后的承诺。任何一门生意只要实现独占,都会带来巨大利润,赌厂也不例外。潘子鑫相信,靠着自己的能力、人脉加上宁立言的承诺,花会每年的盈利都会非常可观。除了经济上的利益之外,在名声上,对自己同样有好处。
赚日本人的钱,让东洋人在花会输个倾家荡产,这是不是也得算是抗日?在南京政府那边,照样可以买个好名誉。一个单纯的生意,变成刀切豆腐几面光的好事,潘子鑫自然欢喜。
他并不怕日本人找他麻烦,他潘七爷这个玲珑空子,在天津卫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人又住在法租界,日本人要想动他,也得考虑下法国人的反应。潘子鑫不认为日本人有胆子招惹老牌强国法兰西,当年法国人横行天下的时候,日本比中国还要落后。虽然眼下日本也成了强国,但成sè肯定不如法国,一如几代发家的世家豪门,又岂是日本一个暴发户能比?看着吧,用不了两年东洋人就得滚蛋,到时候他潘七爷靠着这花会,还能当个抗战楷模。
原本潘子鑫对于宁立言的看法,就是个豪门的败家子,在码头上磨练出几分匪气和血勇,穷凶极恶抢口饭吃。虽然打跑了袁彰武,成了天津江湖上的黑马,可本质上依旧是个不成器的子弟,上不得台面。与宁立言结交,更多还是利用他和刘光海的关系和江湖的影响,为自己的生意铺路。可是从方才的交谈中,潘子鑫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
眼前的年轻人,有着过人的经商天赋,如果好好磨练一番,他日在商场上,必然能成为一个人物。对于生意人来说,经验远比不上天赋重要。毕竟经验可以靠积累,天赋却是祖师爷赏饭,外人羡慕不来。
宁家这一代出了个了不起的麒麟儿,可惜没留住。潘子鑫有些替老友宁志远感到遗憾,这是宁家的家事,他当然不会参与其中,但是借机结交宁立言的愿望,却越发强烈。他有一种预感,眼前这个年轻人,既不会一直做一名小警官,更不会只是一个江湖龙头。套用一句说书先生的话: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他微笑着点头:“三少既然有这句话,潘某也就放心了。三少的建议很好,我决定了,新开办的花会,就按三少的意思。袁彰武只会赚中国人的钱,咱们这花会既然设在法租界,就让它赚外国人的钱!英吉利、法兰西还有东洋人,都从我们国家身上发了大财,也该让他们出点血,咱这也算是为国雪耻!”
宁立言笑道:“好一个为国雪耻!七爷这话说得解气。”
潘子鑫看看宁立言的腿,“三少有伤在身,潘某就不打扰了,房间里有电话,三少有什么需求只管吩咐茶房预备。还是那话,一切开销算在潘某身上,如果三少看得起我,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就千万别跟我见外。”
宁立言拄着手杖,把人送到了门口,打开房门,却听一阵喧嚣,几个身高体壮的罗宋保镖,正把几个男人往外推。那几个男人身体单薄,自然抵不住罗宋保镖的推搡,但是人一边退,一边还高喊着:
“我只拍张照片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