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小的一个臭拉车的,真猜不出来。不过小的倒是觉得这年月死了也不错,撒手闭眼嘛都不用想了。活的还得天天给自己挣棒子面,又是躲着抓丁的,又得躲着大兵,还不如死了舒坦。要我说死了的就算是活了,也最好再躺回去,省得再受一回罪。”
他努力说服着对方,期待对面即便真是诈尸,也能自己挖个坑躺回去补觉,千万别拉他下去作伴。男子听了微微一笑,迈步走向王四,皮鞋踩在落叶上,嘎吱作响。
就在王四感觉自己的膀胱飞速膨胀,四肢已经不停使唤,随时可能瘫在地上。但这个年轻人并没有伸手来掐他的脖子,或是变成青面獠牙的恶鬼张开血盆大口来吃自己的五脏六腑,只是从他身边走过,在人力车靠椅上坐下。
“你说的对,这年月活着的人是比死的人过得还累。可是只要有一口气,就有一份希望在,等你真躺到里面就知道,什么才叫绝望。我告诉你,如果真有那么个死人重活了一回,他一准想的是把自己的遗憾补上,欠谁的得还账,别人欠自己的也得要回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理不理你的咱一会再说,我……我得先去茅房……”
望着王四比兔子还快的脚步,年轻的警官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来他的胆子也不够大,只听几句话就吓成这样,如果知道自己真是死而复生的,他又该是个什么反应?
头枕在人力车座椅靠背上,闭上眼睛脑海理反复闪现出前世的情景。沉重的脚镣手铐,难以想象的酷刑,以及没完没了的审讯,直到最后的枪决。1945年4月,五名军统特工被日本特高课秘密处决,死后尸身埋葬于天津南门外义地。天津华商公会会长宁兴邦之孙宁立言,名列其中。
本以为自己的生命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就宣告终结,但是没想到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13年前,也就是1932年。
此时的华北虽然危如累卵但尚未落入东洋人之手;此时的自己虽然只是天津市警查局特三分局侦缉队的五等警官但还保持自由之身没被军统拴死;此时的自己虽然无拳无勇但是有前世十几年的经历在身,等于下棋之时比别人多看出几十步。有这个优势在手,就不会像上一世一样被人出卖被捕,直到窝囊丧命。
一切还有还有可为,一切还有机会,自己……有可能改变命运。
宁立言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是谁的力量让他死而复生,目的又是什么。他只知道一点,老天爷给了自己一次重活的机会,自己就得抓住这个机会,把前一世该还的债还清,该要的债也必须讨回。
最大的仇人自然是日本鬼子,上辈子死在他们手里,这辈子还得跟他们干!天津卫的娃娃就是骨头硬,想要一颗子弹就把爷吓住?做梦!
但是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现在的自己要是去和日租界的东洋人拼命,跟送死没什么区别。上辈子玩栽了,这辈子必须得谨慎,等攒够了本钱,就得让他们知道爷不是好惹的。距离自己复活,已经过去了一年,但是自己的准备还远远不够。今天是个大日子,于自己的复仇计划里,今天的行动是极为重要一环。一旦成功,四年之后天津沦陷时,自己或许就有一份足以与日本鬼子周旋的力量,至少有足够的筹码,坐在赌桌之前。报恩、报仇都有了资格。
王四这时已经回来,战战兢兢地问着宁立言去处,巴不得把这祖宗赶紧送到地方自己也好交差。
宁立言道:“日租界,新津里。”
王四举起的车把又放了下来,回头道:“副爷,您是特三区的警官,上日租界干嘛?那边归白帽衙门(天津人对日本警查局的称呼)管,不是您老的辖区吧?今个那边有场事,袁彰武爷跟苏秃子两边茬架,已经把话传到了,今天没事的都别往那去,刀枪无眼到时候伤了谁没地方喊冤。两边都不是善茬,尤其袁彰武爷那更是个狠人,我说您要是没嘛事,改日再去那行么?您要去别处,我少收几个钱也送您。”
宁立言一笑,“是啊,我知道今个是苏秃子和袁彰武之间茬架,也就是为这个去的新津里。你放心,有我在这呢,保证你和你的车嘛事没有。到地方把车停住了,好好看热闹,回头在车行里有你吹牛的时候,你要是有能耐,还许能换顿酒呢。走你的吧,有我保着你呢,没事。”
王四甩开双腿飞奔起来,宁立言则闭上眼睛,想着自己重生之路能否走得顺利,这一步至关重要。在车上忍不住哼起了二黄:
“老丈不必胆怕惊,我有言来你是听。休把我当做了妖魔论,我本屈死一鬼魂。我忙将树枝摆摇动,抓一把沙土扬灰尘……”字正腔圆,学的是前清名角谭贝勒,韵味十足。
王四在前面忍不住哀告道:“副爷,您换出戏行么?听这个小的瘆得慌,一会还得上茅房。”
“换阿……那就听你的换一出……昔日太公曾垂钓,张良拾履在荒郊。为人受得苦中苦,脱却褴衫换紫袍……有朝一日时运到,拔剑要斩海底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