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洁如镜的银色电梯门,倒映出沈屹骁微拢的眉心。
是她吗?
但是没看见正脸,只是背影让他有种恍惚感。
“今天这层有几厢客人?”
站于他斜右方的是酒宴部负责人张经理,若是平时他也不会在意楼层客人,但今天是周五,为了能准确应对沈屹骁所有可能提到的问题,准备工作自然做的比平时更全。
张经理忙颔首应道:“回沈总,一共被定出六个包厢,其中两个大包,四个中包,都是用于公司宴请。”
沈屹骁沉默几秒才问,“公司名义订的?”
张经理心里疑惑,巡场至今,他从未见沈屹骁有过如此具体的过问,无法立即给出答案,他声音露出紧张:“这个我没有细问,稍等,沈总,我来——”
然而后面的话却沈屹骁打断:“不用了。”
*
曲姚选的这个包厢,窗景朝北,因此包厢的最低消费不及窗景朝南的高。
夜浓体会她的用意,中途和她碰了几杯,夸她刚毕业不过两年,但办事效率不错。
期间,她也去了旁边男同事较多的那一桌,本想依旧饮料代酒,奈何没能周旋过去。
两天前的酒醉让夜浓对酒还心有余悸,好在那帮男同事并没有过多的劝酒,三四盅白酒后,夜浓回到刚刚的座位里。
夜浓对白酒没有招架之力,没一会儿的功夫,脸上的红就漫到了锁骨。
曲姚招手包厢内服务生要了一杯柠檬汁。
“夜总监,我今晚没喝酒,结束送你吧?”
夜浓朝她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
“没事。”
一顿饭吃完,时间已过九点。
阮瑜走过来:“我在chris订了位置,你也一块儿吧?”
夜浓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
她脸上红晕依旧明显,阮瑜忍不住揶揄一声:“你这酒量,还真是怎么练都练不上去。”
周五最适宜放纵,除了夜浓和曲姚,所有人都跟阮瑜去了酒吧。
夜浓把手钥匙递给曲姚:“你也跟他们一块去吧,我打车回去就行了。”
曲姚却连连摇头:“我男朋友不喜欢我去酒吧那种地方。”
夜浓轻笑一声:“管得这么严啊?”
曲姚略有些不好意思:“他以前在酒吧做过经理,可能是心有余悸吧。”
是啊,心有余悸。
夜浓踩下台阶:“只身一人的话,还是尽量少去酒吧。”
习习凉风,将酒意吹卷上头,让人思绪有些繁杂混乱。
夜浓偏脸看向窗外,点点霓虹里,又想起昨晚那场尴尬难言的‘偶遇’。
夜浓将车窗上落到只留了一道缝:“铂悦府房子的租赁合同,是你办的吗?”
曲姚摇头:“是alma,不过我那有一份合同复印件。”
“租期多久?”夜浓问。
“一年。”
“付款方式呢?”
“是一次性付清的。”
那就不好退了。
夜浓吐出一口无奈。
反正她早出晚归的,以后再尽量少在小区里溜达,估计昨晚那种情况也碰不到几次。
一阵自我宽慰后,夜浓闭眼眯了一会儿。
谁知这一眯就真睡着了。
铂悦府,曲姚是第一次进来,好在她上午和业主联系的时候,特意看了合同。
车子停到车库,曲姚晃了晃夜浓的肩膀:“夜总监,到了。”
夜浓蓦然睁眼,看了眼挡风玻璃外,她才回神一笑:“我怎么还睡着了。”
曲姚将车熄火后,钥匙还给她:“快上去休息吧,周一见。”
时间已经不早了,夜浓问:“你家离这远吗?”
曲姚笑了笑:“这旁边就有地铁,直达很方便的。”
夜浓点了点头:“那就好,回去注意安全。”
电梯门两侧是透光的皇家白玉石,被头顶繁复的水晶吊灯折出耀眼的光亮,几乎瞬间刺下眼底的困倦。
进了电梯,刷卡后,电梯门缓缓合上。
夜浓歪了歪脑袋,后发想起从住进来之后,还从没在这栋楼里见到过其他业主。
也是,这么寸土寸金的地段,买得起这房子的,想必手里都不止一处房产。
“叮”的一声,电梯停落,银色电梯门缓缓向两边敞开时,外面突然传来男人声音——
“忙,没空。”
夜浓双脚顿了一下。
六栋是一层两户,难道是对面1201的业主?
抬脚间,又听男人说——
“别来,不在。”
说话精简,声音略沉。
浅浅一点好奇,让夜浓迈出电梯门时,下意识往向左前方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和那双几乎同时扭头看过来的视线一对上,夜浓眼睛倏地睁圆了。
刚刚在心头闪过的猜想瞬间被她忘到脑后,第一反应就是——
“你跟踪我?”
沈屹骁自上而下将她打量一个来回,最后视线停留在她满是绯色的脸上。
在电梯门缓缓合上的机械声里,夜浓仿佛听见他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
好像在笑她刚刚说的话有多么荒诞。
可视线扫过他脸,却不见有丝毫表情,黑漆漆的一双眼,凝在她脸上,冷然的目光里,比昨晚多了几分探究。
好像刚刚那句话本该是由他说出来似的。
夜浓脸上渐渐现出几丝难堪,就在她眼睫轻颤,将视线收回时,听见他说——
“这位女士,如果你觉得我有跟踪你的嫌疑,大可以去物业查查,我购入这套房子的具体时间。”
似乎是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称呼自己,夜浓一时愣在原地。
但是她眼里的诧异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
昨晚看见她,满眼漠视,今天再见,直接称她为「这位女士」。
看来这人摆明是要跟她装不认识。
行,既然这样,那就当陌生人好了。
夜浓压下眼底情绪,扭头,回他一记不失礼貌的假笑:“这位先生,我可没那么闲去打听你的私事。”
说完,她双脚一转,背身走到1202门口,“滴答”一道解锁声还未完全落地,“砰”的一声关门声就响彻电梯间。
夜浓背身站在门后。
想笑,但更想把包摔他脸上。
他沈家家大业大,真要不想看见她,大可以换个地方。
摆那张臭脸给谁看,说那种话让谁难堪?
回来不过短短一个星期,碰见他的次数,一个手都要数不过来。
这事搁谁身上不会多想?
她有那种反应不应该?
可是他刚刚看她的眼神,好像这一切都是她的故意靠近。
就像她刚刚说的,她有那么闲吗?
一个深呼吸后,夜浓脱掉高跟鞋径直去了卧室。
水汽从浴室里渐渐弥漫出来,周围的空气一点一点被潮湿笼罩。
愈渐深浓的雾气开始掠夺人的氧气,让人心脏有一种呼吸不畅的失重。
夜浓站在花洒下。hansgrohe的五金龙头被她手指轻轻一压,水声骤停。
柔和的光线里,朦胧水雾像一层薄纱,包裹着她潮湿的身体,凝于发尖的水珠,顺着她的后背肌理,滚落,滑过她后腰一处紫色半翅纹身。
洗手池上方的镜子有自动除雾功能,但来不及化掉上面的厚重水雾。
夜浓抬手一抹,镜子里倒映出她沁着水珠被水洗净的一张脸,经热气蒸腾,像是微施粉泽。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海里突然想起六年前的那个夏天。
当时全校都在传沈屹骁要追她,若不是流言传得太甚,夜浓根本不会关注他,也正因为刻意注意才发现,他这个集万千关注的沈家大少爷竟然也会出现在食堂、图书馆、超市,甚至水房,在她经常出现的那些地方,她常常一个抬头就能看见他,可是他却从未给过她一个眼神,好像压根就不知道她这个人的存在。
那些流言愈传愈烈,甚至周末她去看场电影回来晚了,第二天都要被传她被他带出去过夜。
本来夜浓是不想理那些谣言的,因为打小她就因为自己长了张出众的脸,走到哪都能惹来流言是非,时间长了,她也就习惯了,但现在那些莫须有的谣言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生活。
于是她挑了一个晚上,在男生宿舍楼下拦住了沈屹骁,好言好语说明来意,希望他能破掉那些谣言,结果他却好笑一声,还说:这位同学,我认识你吗?
时间过去太久,很多记忆都已经变得模糊,可当时他好笑又带着几分探究的眼神,夜浓却记得清楚。
昨晚见到她,他眼底的漠视,今晚听见她那句话,他嘴角的荒诞,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
*
虽说东沈集团开发的楼盘,沈屹骁都会给自己留一两套,但也不是每套他都住过,就比如这六栋,今天是他第一次进来。
除了对楼栋或楼层号有偏执喜好外,房型或大小,他都没什么所谓。所以进门后,他只大致扫了眼就转脚去了主卧。
脱掉的西装外套被他丢在床尾凳上,继而是西装马甲,领带从颈间抽掉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那声「这位先生」。
他嘴角一提,笑了声。
还真以为五年时间把她那小野猫的性子给磨平了呢。
斜纹领带被他扔在了西装马甲上,他一边解下腕表一边往卫生间走。
脑海里又定格出那张满是绯色的脸。
又喝酒。
酒量这么差劲,还偏偏去逞那份能。
那晚在chris酒吧发生的事,到现在还让他心有余悸着,可「那位女士」倒好,转脸就给忘到了脑后。
衬衫纽扣一颗颗解开,露出他纹理紧实的胸膛,也因他脑海里的画面让他在吐息间,胸膛起伏明显。
快速冲了一个澡后,沈屹骁套上浴袍出了卧室。
夜色深浓,星光稀疏。
阳台未封,凉风阵阵。
在落地窗边的茶椅里坐下后,沈屹骁脚尖一勾,将旁边的一只专门放脚的矮凳勾过来。
他坐着的方向,正对西面,轻轻一个抬眼就能将西户的阳台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