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丹尼尔·兰德的会面被安排在了一座小镇,名叫灰石。据说这座小镇曾经拥有一座小小的辉石矿脉,出产的辉石是少见的灰色,故而被称作灰石小镇。后来矿脉枯竭,小镇衰败,依靠着一条联通瑞瓦德伦和索洛恩省省会的道路苟延残喘,勉强活到了现在。
对这次会谈,丹尼尔·兰德和卡西·洛纳根都非常重视,也做了一些准备。丹尼尔·兰德是抱着一定的觉悟来的,并没有安排后手,只是随身带了十几名卫兵,还大部分都安排在了约定会谈的教堂外。而卡西·洛纳根这边,也只带了十几人,同样大部分布置在了这座废弃的三神教教堂外。两人几乎前后脚抵达,在这间教堂里,见到了彼此。
“卡西主席能有勇气过来,实在是令在下钦佩。能有勇气在卡伯·卢亚之后带领起这么一支队伍,在那么困难的条件下坚持你们的理想和追求,这非常值得我们学习和尊重。我是丹尼尔·兰德,兰德动力公司的总经理,阿齐瓦·兰德孙子,我这次过来,是带着阿齐瓦总统的想法,和您商谈的。”
开诚布公,是丹尼尔给自己选定的策略,对面的这些工人经历过工联党的鼎盛时期,这位卡西·洛纳根据说还是卡伯·卢亚的左膀右臂。他们已经在和平演变和糖衣炮弹上吃了一次亏,自己这次想要说服他们,可并没有那么容易。
“兰德经理过奖了,我们选择的道路不同,自然会有矛盾。我们也希望国家和平百姓幸福,不过现在的资本主义制度太过黑暗,工人阶级痛不欲生。我们曾经的努力也被在一夜之间摧毁,除了举旗之外,我看不到其他的道路,所以,还请您理解。”
卡西·洛纳根的态度稍微强硬一些,卡伯·卢亚话很软,但是却让他自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强调他是叛军。既然对方柔里藏针,卡西·洛纳根也并不示弱。就像他所说的,道路不通,追求不同,矛盾自然就有。举旗造反是迫不得已,但是若能坐下来谈谈,他也并不排斥。
“那是自然,道路不通,追求不同,自然会有矛盾。只不过我们两套体系争斗,苦的却都是无辜的百姓。你们当初在瑞瓦德伦举旗造反,我们前去平乱的部队死伤惨重,五千四百三十九个家庭支离破碎,多少丈夫、妻子、父母在家里日夜哭泣,为他们死去的亲人。我想,哪怕是为了共产主义,哪怕是为了你们所说的工人阶级的幸福生活,如此死伤,如此悲剧,也不是你们能看到的吧?”
丹尼尔·兰德还是相对年轻气盛,面对卡西·洛纳根的指责,如果是他的爷爷阿齐瓦在这里,一定不会像他这么回答。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回答的方式或者内容有错。要想说服对方接受招安,就必须让他们认识到,他们在追求那个目标的道路上,手脚并不干净。
“那场战斗,死去的并不只是你们的士兵,我们的同志同样死伤惨重。就像你说的,没有人愿意看到死伤。但是如果和平的代价是六千万工人阶级的未来,我想,同样没有人会答应。”
卡西·洛纳根对丹尼尔·兰德有些暗暗不爽,瑞瓦德伦一战是他这支队伍的举旗之战,其残酷和惨重伤亡至今都是他心里的疙瘩。丹尼尔非要拿这些东西出来说话,明显不是要好好谈判的的态度。
“那,如果我们能让六千万工人阶级过上好日子,你们还会举旗造反么?”
丹尼尔能听出卡西·洛纳根的怒气。不过他之所以提起这个话题,为的就是引出卡西·洛纳根关于六千万工人阶级的境遇。只有把话题引到这里,才能开展他后面的对话。
“改善境遇?像你们之前那样,允许工联党为工人争取权益,最后却把工联党一网打尽,领头人尽数处死,承诺的待遇改善条件也全部落空,甚至严打共产主义传播,虐杀疑似共产主义分子?如果你所谓的改善六千万工人阶级的办法是这种办法,那我只能说,您也把我们想的太天真了些。”
听到丹尼尔·兰德提到这个话题,卡西·洛纳根更气了。他已经大概猜到了对面的谈话思路,按照加斯滕斯的意见,弗恩第三共和国对自己这支队伍的态度肯定会因为爱莲娜的强势有所缓解。而从丹尼尔的行为来看,这种缓解的空间,可能比他想象的要大。既然这样,丹尼尔还是一副道德制高点的样子,就让他很是不爽。明明背信弃义、釜底抽薪的人是他们,却非要指责自己的举旗行为让生灵涂炭,这不是本末倒置、颠倒黑白,又是什么?
“这一点我们承认,之前的事情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我的爷爷,这个国家的总统阿齐瓦·兰德先生,也对此深表歉意。为此,他会在近期宣布辞去总统职位,重新启动大选工作,让一位既能够满足工人阶级需求,又能推动资产阶级发展的总统来引领这个国家接下来的道路。与此同时,爷爷他也十分关心您这支队伍的情况,他知道,你们之所以走到这一步,和他之前的行为不可分割。为了表示歉意,也为了显示诚意,我们愿意停止对你们的追捕和作战,恢复你们的公民身份,不再追究你们举旗造反的任何责任。换句话说,我们希望能够放下我们双方之前的矛盾,消除差异,共同为了弗恩第三共和国一起奋斗、努力。”
听到丹尼尔如此迅速的开出了自己的条件,卡西·洛纳根稍微有些惊讶。辞去总统职务,解除对自己这只军队的追杀和封锁,赦免他们的罪,允许他们回到之前的生活中去,这确实是一个非常诱人的条件。卡西·洛纳根觉得,如果把这个条件放在自己的队伍面前,估计有不少人都会动心。不过,久经挫折和考验的他,很自然的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个条件听起来不错,可是你们如何保证,我们不会在放下武器后被追杀、被处置、被送上绞刑架?”
“我们用我们兰德家族先祖的名誉担保”,丹尼尔·兰德一脸严肃,先祖名誉誓言对他们这种自诩为贵族的家族来说还是很郑重的。他之所以如此说,也是为了显出自己的诚意。
“先祖的名誉可不能让我们在绞刑架上活下来”,卡西·洛纳根显然没有被说服,“丹尼尔先生,你觉得在经历了工联党事件之后,你们在我们心中,还能有多少可信度?”
“我们确实做错了”,丹尼尔感到一阵头疼。来之前,他就知道这件事绝对绕不开,而正是他爷爷的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让他的这次谈判变得愈发困难,“不过我们愿意正视并且改正错误,比起在不知名称的荒山野岭中浪费人生,你们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真的,我不骗你,我也不想骗你,我们是真的希望能够结束我们之间的对立。企业家和无产阶级的矛盾并非一定要通过战争和互相杀害来解决,我们完全可以通过谈判找到共同点。我的爷爷已经同意各大工厂恢复工会,也已经开始倾听并接受工人阶级的意见。这是我们做出的改进,也是我们的诚意,我希望,你能和我们一样,为和平留出一条通路,而不是把所有人都送上死亡的战争深渊。”
卡西·洛纳根身子向后靠了靠,阿齐瓦恢复工会这件事,他从别的消息渠道也听说了,丹尼尔并没有骗他。但是,他同样知道,现在这种虚假的和平和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位年轻的丹尼尔的诚恳,并不是来自于他们自己的努力和斗争,而是来自于遥远的爱莲娜。是加斯腾斯给他们带来的压力,让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和自己的谈判。
“没有人不想要和平,没有人愿意杀戮”,用一句话开头,卡西·洛纳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我们愿意相信你们所作出的努力,但是我们也要保持自己的独立,作为最后的保险。我们可以不再主动对外发动攻击,但是我们拒绝重新回到资本主义的议会政治之内。我们可以派人参与你们新的工人运动党派的筹建,但是我们始终要保有使用武力的权力。之前工联党的失败已经给了我们最深刻的教训,彻底的放弃自己的权力,是我们现在做不到的。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说的那么有诚意,那应该可以接受我们的条件,在双方都能接受的区域内,找到平衡,不是么?”
保持武装、继续独立,只是不再对外作战?这和一根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的鱼刺有什么区别?
丹尼尔并不喜欢卡西·洛纳根的提议,他沉默,思考,继而尝试别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