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晏殊对李清的印象大为改观了,其实京城里很多文官都是这么想的,虽然没几个官儿像范仲淹那样公然上书朝廷要求让太子监国,可很多人的心里还是不赞成皇后掌国政的,这次的未遂兵变其实牵涉到很多人,更有无数的官员子弟在内。这有子弟牵涉在内的官儿心里惴惴不安,可要是皇后大张旗鼓地兴大狱,这其中有没有铤而走险、为自己儿子拼个鱼死网破的,就难说了。
可朝局很平静,紧接着皇帝便殡天了,这次权力交接的很顺利,皇太子赵祯登基为帝是没什么好说的,先帝就这么一点血脉,刘皇后顺利地成了刘太后。而且执掌国事变成了名正言顺,这一次可没一个文官跑出来以头抢地、引经据典说不好了。
唯一有些波折的,是王曾奉遗诏草拟制书,其中一句是“命皇后权处分军国事,辅太子听政。”而丁谓却认为这个“权”字应该去掉,为此王曾坚决不从,这个“权”,就是暂时的意思,现在是因为当今天子年幼,才由太后辅政的,难道还真的想女主临朝么?丁谓其实也不过是想讨好一下太后,王曾既然坚持不从,也只能罢了。
直到这时候,很多官儿才想明白,逍遥会为什么要赶在元宵节发动兵谏了,原来是早就得知了消息,现在可是没办法了,太后不追究其他人,只是处分了石国公和李清,咱还闹啥?
当然人家是这么想的,难道逍遥会和李清脱得开干系?
范仲淹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并不赞成兵谏的形式,一直在斥李清“卤莽”,卤莽的意思就是他也并不认为李清做错了,就是方式应该更讲究些,比如写上一篇好文章据理力争,哪能随便动刀兵呢?都这样闹咱大宋岂不乱了套了?
李清辩解都有些吃力了,逍遥会是他李清当家不就是外人的印象么?他李清还傻乎乎到处挥手来着,难道现在说咱不过是个傀儡?人家信不信没关系,这话说出来多伤自尊心啊,更何况说到这兵谏的事情上,范仲淹虽然斥他卤莽,其实却是有赞赏的意思在里面。
而且晏殊居然说他有风骨,他李清自来了大宋,表扬的话听多了,这风骨二字的评语还是第一次听到,并且晏殊一说风骨,滕子京在一旁就使劲点头,点得李清都不好意思了,好像他真有啥风骨似的;要是说咱其实是被石小公爷关在水云庄里?得,这话更不要说了,谁不知道石小公爷和他关系好着呢,而且被关在自己家里,委实也是个笑话。
话说晏殊给他正面评价,这可是难得了,虽然李清和这“神童”的关系不能说不熟,可交情一直是不咸不淡的,深不下去,李清心里明白着呢,人家晏殊或许不是很讨厌他,但对他的所作所为,却未必看得上眼,看来未遂兵谏倒让人家对李清另眼相看了。
解释就是要人家信服的。既然没把握叫人家信服,李清便也懒得多解释了,罢了,还是以后有机会对小皇帝解释吧,咱就风骨他一下。
滕子京的忠告当然是真的,果不其然,扯京城的八卦还没多久呢,这菜还刚端上来一、二盘。范仲淹话风一转,就说到李清在江宁的荒诞行为上了,当然大家都是文明人,女人家私用的那啥那啥是不好明说的,只是范仲淹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说你个李三郎,以前在京城行止不端就算了,好歹一个未遂兵变出来,让大家认为你李清原不过是在韬光养晦,也是个胸有大志的热血男儿。怎么一到了江宁。又故态萌发的和青楼女子混一块去了呢?以前还整些“夜合欢”、“逍遥游”的,那还是些玩闹之物。这回好,整得都说不出口了,你这人是不是不被人骂就不舒服呢?
“希文兄远道而来,一路劳顿,却是先用些菜肴可好?”李清腆着脸笑道,这范仲淹骂他李清似乎是件很过瘾的事情一般,李清可是好心在提醒,小白将军见有上官在这里,今儿吃菜斯文些,可滕子京埋头猛吃不说,连晏殊试了几口之后。也是运箸如飞,都忘了伙着一起骂李清了,范仲淹要是再不下筷子,怕是根毛也夹不着了。
“三郎,既是有心报国,趁此机莫若静心修学,以你之才,不过数年必有大成,异日蟾宫折桂。登阁入相,上辅君王,下佑黎民,以逞平生之志,岂不是好?”范仲淹还是盯着李清问道。
看来还非要逼咱李清读书不可了,这一味躲闪也不是办法,还是得有个好理由堵回去才行,吵架自然是不会,怎么说人家也是对自己好来着,李清拱手对范仲淹说道:“希文兄,适才便说我家娘子手艺好,你便尝上一尝,等到你试出其中味时,我便说与你听可好?”
今天云三娘和若英也是拿出手艺出来了,加上天气也是初春,这可选用的菜蔬也是多了很多,连小白都大呼吃得过瘾,就别说其他人了,滕子京一直就没怎么抬过头。
“晏大人,这爆炒羊肉味道可好?希文兄,试试这素三鲜,小白!你慢点吃,也给希文兄留点啊。”李清在给范仲淹布菜,忍不住出声呵斥小白将军了,其实这话有些冤枉小白了,他今天的确很斯文,可滕子京是客人,并且晏殊动作都不慢,真要照顾的,还就范仲淹一个人了。
顾不得了,李清也不去管什么主人待客之道,也不待范仲淹吃完,伸筷子每样菜都夹了些放到范仲淹碗里,这要不让范仲淹都试试味道,一会咱的说辞可没法开口了,还好来得及,等李清每样都夹了些,好些菜碗已经见底了。
只见滕子京这会才有空抬起头,打了个饱嗝,眼睛却是盯着范仲淹面前菜肴堆得老高的碗,斯文人就是好一点,要换了小白肯定直接动手抢的,这会李清才注意到滕子京的脸色似乎很是憔悴。
看来错怪人家了,刚才李清还觉得滕子京不该抢得那么厉害,好歹给范仲淹留点,现在才明白滕子京这么个表现,并不是仅仅因为云三娘和若英手艺高,想来这宗谅同志已经好久没吃顿好的了,范仲淹也强不到哪去,这两人的脸色与晏殊比起来,可真是差得太多了。
赈灾加上修堤,得有多少事情要操心啊!
没一会晏殊也是停了箸,拿出丝巾擦擦嘴,方心满意足的对李清笑道:“路上便闻白指挥言及,晏某却以为是京城与江南口味不同所至,谁曾想真是三郎别出机抒了的,这可奇了,即便当初水云庄也不曾见如此佳肴,必是三郎藏了私的,离了京城,晏某倒添口福,需知这塞翁失马之句,非是虚言。”
其实晏殊这话才大有讲究,这晏殊为官可算是清流中人了,此番出判江宁,也是以礼部侍郎衔的,这可不是贬官,一般在中央位置做到一定程度,突然放下去做地方官,在大宋而言,就是要做参知政事的前兆。
只是这次却不同,才有晏殊自叹塞翁失马之句,晏殊可比范仲淹会做官,自然不会公开反对刘妹妹掌权,可不是一路人就不是一路人。因此,新皇一登基,太后便选了个优厚的差使,把这些个不对路的官儿都远远打发出去。
李清要感慨的,倒不是刘太后的执政手法,那还用说么?不说别的,石小公爷的组织能力李清很清楚,绝不是个眼高手低的富贵公子哥。既然要发动兵谏,考虑的自然周全,连李清都是觉得不够厚黑而已。
即便有牵涉太多人的毛病,那也是没法,谁让石公爷没有实权呢,可刘妹妹能轻描淡写的将一场兵谏化于无形,这份心计就非同小可,而事后算帐更是如此,他李清还可说是冤枉的了,可石小公爷绝对正牌主谋。而刘妹妹也只是简单的削去国公爵位,贬出京城就放手了。这可不是什么胸襟气度,更扯不上仁慈。这是一种自信,摆明了告诉你,你就不是对手,小家伙一边玩去吧,下次再闹,可不是打那么简单了。
而让李清唏嘘不已,是晏殊和范仲淹在讨论这些事的时候,那种旁若无人的神态,他晏殊和范仲淹有过命的交情?就算是认为李清是真有风骨的,那小白将军也在边上呢。滕子京又怎么说?这可都是官场人物。
咱小百姓可是一直知道“只论风月,莫谈国事。”范仲淹和晏殊说起刘太后,似乎就没太多恭敬的意思,说到“仁慈”二字,嘴角还都是轻笑,摆明了是蔑视,干吗啊这是?难道认定咱李清就不会告密?
唐朝大诗人王维有句诗,叫“白首相知犹按剑”,说的就是官场上的友谊。这到了关键时刻,怕是亲娘老子都顾不上了,何况是这种明显蔑视太后的话,看来咱大宋的不以言论罪还真是做到实处了,否则范仲淹也不会三番五次的上书朝廷,直言太后当政不合法度。
李清在这边感叹,范仲淹也是领会到了李清的好意,也不急着骂李清了,细嚼慢咽的细品起菜肴来,可能和滕子京一样好久不曾安心的吃顿饭了,晏殊这会也收了笑容,看着范仲淹,微微地摇了摇头。
同样是官,可做官的法子也不一样,这有所得必有失了,范仲淹成了千古名臣,说起来好听,可李清却不愿意像他这么过一生。
总算范仲淹吃完了,小白将军帮着斟上茶,李清方拱手对大家说道:“晏公,希文兄,宗谅兄,李清不才,得蒙诸君青眼相加,非是清不识好歹,不图上进,却有些话请诸君斟酌。”
“君子远庖厨,然清今欲借此来明心迹了,诸君适才觉得这爆炒羊肉滋味如何?便是丰乐楼的手艺亦不如罢?那这素三鲜又如何呢?便是肉沫豆腐也是出了新意的,适才宗谅兄便是多吃了几口,倒请教希文兄,这爆炒羊肉味道虽好,若全席皆是同一道菜,你觉得如何?”
这话可无需要人回答。
李清继续说道:“一人的出身、经历、才思、际遇,便如同做菜的诸般材料,譬如你手头便只有一块豆腐加些小葱,却定要做出爆炒羊肉的味道,恐怕强求亦不可得,莫非这豆腐味道便不好么?奈何定要出肉味?”
“大千世界、世界大千,岂独非做官方能证其才?”
说起这话李清还真有些感慨了,这也是他打心底里喜欢大宋的原因,曾几何时,所谓的经济市场风的吹拂下,后世里便一下子都用钱来做衡量人的唯一标准了,什么叫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论水平、贡献、以及人生价值哪点不如!
没有卖茶叶蛋钱赚得多?要想赚钱就压根别去研究导弹!
记得后世里曾经发生过这么一回事,英国天文馆一直是个清水衙门,馆长的收入都菲薄的很,于是英国女王便提出给馆长加工资,这本来是好事,甚至符合绝大数人的想法,这可不证明人生价值么?
可惜,不同人的价值观不一样,价值高度也不同,面对女王的好意,那个馆长断然拒绝了,他说:“假如天文馆的馆长是个待遇丰厚的工作的话,那么,下一任的馆长将不是个科学家!”
这兴许也是后世里物资享受不知道进步了多少,可世上的人却觉得疲惫很多的原因吧。
难道一篇好的文章能用钱去衡量?难道一个生命能用钱去购买?难道咱国足踢得越来越不像话是因为缺钱?
其实,有很多事情,都和那个馆长说的一样,是绝对不能考虑到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