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冷的天,就没见有人穿得暖和的,个个面有菜色,而且还是拖家带口的多,有些个小孩冲着李清这船直吸鼻子,分明是闻到了烤肉的香味。这世上总有贫富不均的,可李清就没见过大宋有这么多的穷人,延州那块百姓虽然穷点,也没到大冬天衣不蔽体的架势,瞧着岸上的这些人穿着打扮和神态,应该是逃难的。
李清有些不明白了,咱大宋不禁土地兼并,因此对流民的管制不算太严,可这么多人一起逃难迁徙,地方官肯定不允许的,再说这边的海水溃堤可是发生在泰州那一块,怎么这些人都是从北往南走呢?
不明白就要问,可一问之下连李清都傻了眼了,原来这些人逃难和他都有关系!
船上的船工可是一直在运河上跑的,对这事的来龙去脉是一清二楚,“李公子,原本这些人未必要逃难的,说来便话长了。”
去年六月,黄河于滑州城西北天台山决溢,河水漫溢州城,并泛滥澶(今河南濮阳附近)、濮(今山东鄄城北)、郓(今山东东平)、齐(今山东济南)、徐(今江苏徐州)境,受灾十余州,所幸这次的灾情不算太严重,朝廷也是第一时间叫仓司放粮赈济灾民,还调拨了厢兵筑堤治河,并提供了大量的薪石、楗橛、芟竹,黄河的决口倒是很快就堵上了,可偏偏淮南东路的泰州也发生海潮溃堤,本身这事不至于影响的,京东东路和淮南东路的仓司互不相属,而且京东东路离京城近些,平时还要多受朝廷重视,都受了灾。要调拨粮草物资也是从其他路收集,可这次不一样了,似乎朝廷要偏心淮南东路很多,而且泰州那边还要大修海塘,因此京东东路得不到江南各路的赈济物资不说,朝廷还颁下严旨,叫就近各路都要调拨物资支援泰州。
看来不独天下父母会偏心,这朝廷也偏心的。本身就遭了灾居然还要去帮别人,黄河口子一堵上,那些个薪石、楗橛、芟竹等东西都转送泰州了,连京东东路的仓司也被迫向泰州运粮,那些个官儿被朝廷严加催逼总要先考虑自己的前程,这一来,便苦了京东东路十几州受灾的百姓。
大水把什么都冲跑了,朝廷赈灾的这些粮也只够每天熬些粥喝,天寒地冻如何熬得下来?可这些灾民听到了传闻,泰州那边大修海塘。而且还要修几百里。人手不足,正四处招揽民夫呢,据说去参加修堤不但能吃饱。还帮你搭棚子发衣服,老百姓不就是想有个活路啊,于是早在秋天起,便成群结伴南下了,有些人故土难离,等到天气冷了熬不住才动身;至于本地官府还真不怎么干涉的,走了些人正好减轻本地的压力,这些百姓可不是逃难,人家是去泰州做民夫,与咱的政绩可无关系。
“公子瞧瞧。莫不是老弱的多么?”
李清傻站在那里,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果然是地位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也不同,难怪朝廷之前不大同意范仲淹修堤,原来是京东东路也遭了灾,若是两地都以赈济灾民为主,怕是没这么捉襟见肘罢!
偏偏范仲淹要修堤,修堤要消耗的东西可比赈灾多哪去了。兴许朝廷也未必就是不同意,是想晚点罢了,可他李清在京城为赈灾轰轰烈烈的闹了一场大戏,连太子都卷了进来,朝廷很快便同意了范仲淹的修堤之议。
范仲淹也是急性子,说干便动手,有了朝廷的旨意,自然是向各路催要东西,本来修堤的钱是朝廷掏的,可仓司本来就是朝廷的钱袋啊,两下凑一块,便出现了这么多在李清面前逃难的灾民。
李清当然明白其中的奥妙,朝廷别的分派是否合理不说,他募捐而来的几百万贯可并未送到泰州,而是绝大部分入了内藏府,那能买多少粮啊,至少给京东东路这十万受灾百姓吃到夏收都没问题,而这几百万贯的数额现在自然是各路分摊了,那会听了丁谓的话,以为那样做还能讨皇后一个好呢,谁知道还有别的地方遭灾啊,京东东路受了灾不说,至少也要承担一部分募捐的款项,也就是说,这逃难的灾民肯定有一部分是他李清造成的。
若英见李清面有愧色还以为李清是见了不忍心呢,她哪知道李清在一个劲后悔啊,要说这小子有多大的善心那是闭着眼说瞎话了,反正眼不见心不烦的,要不是冲着范仲淹,他也未必就想着就去募捐,募捐也罢了,还想着什么一举两得,咱有那么聪明么?直接把钱粮送给范仲淹不就完了?兴许根本扰不着京东东路呢,说白了这善心里还是夹着自己的私心。
希望千年留名的范公堤能和自己沾上关系,瞧瞧岸边的灾民,这名声可是拿人家的命去换的,李清再没心没肺,多少还有些恻隐之心,何况这事与自己有牵连呢,李清忽得转身走到几个衙役桌前,冲着那都头一揖到地,“都头,但凡饶我李清一个薄面,于前边命舟泊岸如何?如今船上食物有多,尽施与灾民可好?我亦不再挑食,便是节俭些也是好的,若不放心,届时我便在船舱内不出来,亦或拿绳缚住我?”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不独李清一人,所以并没有拿绳绑李清的事情发生,而李清当然要自觉,和若英待在船舱里就没露过面,跑出去分派东西给人,那是表面文章,何况李清心中有愧,还不大好意思见人呢。
舟又复行了好一阵子,李清还是闷坐在舱里,这会哪有弹琴唱歌的兴头,也罢,何苦装个潇洒的样子给人看呢?咱就是心疼水云庄得失了,咱就是懊悔自己当初的放浪了,咱就是想谢大娘和云三娘了,妈妈的好歹也是后世人啊,怎么一得了势就忘了盛极而衰的道理呢?记得自己还骚包的学领袖挥手呢,挥手挥地漂亮就和人家一样聪明了?*,不能提,咱躲被子里哭一个去!
现在可用不着谁来提醒李清实质上是个犯人,他已经自己把自己当犯人关在船舱里了,相反那些个衙役、船工反是对他客气了很多,李清不出舱了自有人把酒食送入舱来,而且质量并未曾降低多少,只是李清喝闷酒多,肉已经没大兴趣吃了。
若英还是不明白自己相公怎么一下便意兴萧索了,做了错事李清还就不大爱坦白的,这可是从小养成的好习惯,谁愿意自己往自己脸上抹黑呢?在老婆面前的光辉形象一定要维持住,天下男人可要记好了,甭人家一温柔你就什么都说,否则以后小娘子崇拜的眼光哪还会有呢?
李清这两天在船舱里不出来,那些个衙役可松了口气,他们其实也闹不清楚李清究竟是犯了什么事情,要说是犯人吧,上差又说不能怠慢,要说不是犯人,又被吩咐到江宁之前绝对不能让李清和人交通消息,更不能让人跑了,特别是这扬州到泰州这段,这可是要特别小心的。
眼见着船马上要到苏州转入长江,衙役们彻底放心了,他们其实也不是很担心李清逃跑的,反正船就不*岸,而李清小两口腻腻歪歪整天猫一块蜜里调油似的,就算李清水性好能游走,让他带个小媳妇一块试试?别忘了这可是冬天。
李清压根就没想过要逃走,逃哪去?现在朝廷给他扣了顶风月的帽子,摆明就是不追究他和谋反沾边了,他这一逃不反也反了,逮着了肯定杀头,而且还会连累若风,没准清风寨也要没收,关键是他为什么要逃?
既然不想逃,李清半夜起来小解就很坦然,某些私生活媳妇是不用避的,只是船舱隔音效果很不好,就算是其他人是男的也不想让他们听见,何况在舱里也闷得久了,出去遛遛腿,再说站在高处往下尿,这事也是好久不曾做过了,重温往日的快乐去,虽然下面是河水而不是小伙伴。
披了狐皮裘往外走,人还有些懵懂,在船头尿完一大泡后,忽而神清气爽了起来,才发觉居然今夜有很好的月光,几颗寒星在云间闪烁,连风吹在身上都不是特别刺骨了,冬天能有这景致可算难得,李清深吸了口气正准备回船呢,突然觉着船有些晃动,仔细一打量,船竟然在动!
这可不对,这么多天就没有晚上行船的时候,而且明明记得今天天未黑便泊了舟,李清抬头往船尾瞅瞅,并未见到有船工在驾船,难道是没泊好船在顺水漂?只是这时船尾一道刀光忽然被月色映入了李清的眼睛,李清心里一紧,船尾有人,正想开口斥问呢,忽觉脖颈一凉,一把利刃横在项上,耳边一个声音低喝道:“休要出声,否则要你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