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很快奉上填了苏合香的博山炉,又静悄悄退至外间。素月将炉燃起,不多时便有轻烟徐徐而上。
因她尚在病中,内室的窗户俱是关严了的,所以苏合香的辛香便丝丝缕缕地聚集起来,一直变到极为浓烈的态势。
倒是十分开窍醒脑,将她渐渐上来的睡意也为之一空。
谢琅静静等着,等到她目中李安通与素月的脸与身躯都隐隐变得透明,才吩咐道:“撤下去罢。”
话转到嘴边她又觉不妥,当即改口道:“将朝夜唤过来。”
这回素月的声音变得很朦胧幽远,谢琅几乎听不明白她说了什么,只能凭着她的大致动作猜到她是应了是,又转身朝外间去了。
朝夜来得很快。
谢琅注意到,李安通的面容已然越发模糊,但刚行到外间一趟的素月面目模糊的速度相较他要慢些。
至于朝夜……
她简单同这位沦落为官奴的女公子聊了两句,确认她与李安通口中所言的“三岁成诗,七岁能作文章”一事,只能算是毫无关系。
在她未曾加以干涉的情况下,《诗》、《书》、《礼》、《易》,朝夜都可算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谢琅耐着性子多谈了两句,发现她对兵法也毫无见解,唯一算得上拿得出手的,反倒更偏农学方面。
……可这农学也只能算做牵强之言,朝夜似乎对兽苑当中百兽更感兴趣。
问完后,她凝视着朝夜凝实无比的面容与身躯,对素月挥了下手:“将香撤下去罢,我乏了。”
一面又对李安通道:“这些时日命人守好门户,你——暗中打探清楚朝中动向,如若可以……”
“户部尚书是哪位?”
李安通拱手道:“原户部尚书也已辞官还乡,如今户部之事乃是一位项姓的大人操持。他去岁刚从右扶风调任京中,本任仓部主事,刚被圣人擢为侍郎,与国公府无甚往来。”
这怎么也换了人?
谢琅微微蹙眉,心中却很快闪过一个名字,便问道:“这项姓官员,可是双名盼山?”
李安通略一思索:“似乎是的。”
“那便罢了。”谢琅再次感到没来由的头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挣扎,“兵部尚书仍是牧景罢,有空请他来府。”
李安通说是,率先退下。
朝夜则在旁帮着素月散下挽起的床幔,在谢琅躺下后,才随着素月一道退离床前的范围。
眼前重归一片暗色,谢琅阖上双眼。
她现下能确定到底有何不对了——先前政事堂中有风,侍从们合上窗又开条小缝前,她曾想过让风止息,后来以指腹相试,确实未再有风。
只是这还不明显,于是她在灵犀阁又试了一会,江风的确停了。
但自然之力,本就无端,风起风止仍可算作巧合,可如若她的想法能影响人呢?
于是她以朝夜试之。
这位女公子的长相其实很不似大启人,反倒与李安通的混血长相仿佛,也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光下都能映出蜜色。
而且,她总觉得,朝夜实不该出现在这里。
因而她有心以这位女公子试验,在最初并未以自身想法干涉,及至发现她神情中茫然难以作假,方才想了些苏合香的效用。
她未曾想错,朝夜确实按照她所想的次序,简单提了提苏合香是何物,又有何等功效。
之后遣她去用膳,再问李安通、素月两人,也自有她的想法。
李安通用香的时候寥寥无几,自然答不上来:素月却极善此道,谢琅平日所用的熏香大多都出自她手。
可在她刻意的尝试下,朝夜有一处说错了。
——苏合香丸与酒煎煮所成的药酒是调理血气与脏腑的,并无消心腹疼痛的功用。
但本该清楚此事的素月却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再者,苏合香可提神醒脑,偏偏在点起苏合香时,素月、李安通之面目皆变得模糊不清,唯有朝夜的面容清晰如常。
谢琅眉睫轻颤,实在是为自己当下的处境不解:
她身边信重的两人看着如常,点了提神的香却显出幻象的本质,只有朝夜看着还是真人。
可偏偏这三人在灯下的影子又极为正常,只有那位“天子”以及方许之等人的影子怪诞如妖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到底是在大启,还是在什么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