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最令骆养性绝望的是,自己执掌锦衣卫是周延儒举荐的,而廖国遴、曹良直又都是周延儒的亲信。
他们为什么要坑我呢?为何要置我于死地?难道是周延儒的授意?
虽说周延儒痛恨厂卫,也在极力打压厂卫,但你非要弄死我的话,当初举荐我做什么。我又没招你,没惹你的,何苦呢。
出了这种事情,需要找谁疏通才能过关?
骆养性呼天抢地,折腾半天,才稍稍冷静下来:“哦,对对对,还有督主呢。快,备马,我要去东厂。”
百户一句话就浇灭了骆养性的希望:“督主今早告病,陛下体恤,让督主回家歇几天。”
自周延儒重任首辅,厂卫备受打压。从上到下,已经是半天打鱼,五天晒网了。
骆养性彻底傻眼,反反复复纠结半晌,才失魂落魄地回家了。
回到家后,骆养性开始写信,命家奴送给骆家的故交。
然而骆家这么多年积累下的人脉,竟然在此刻完全失效了。那些显贵故旧,要么敷衍,要么闭而不见。
待最后一个家奴悻悻归来,骆养性彻底失去了希望。
谁能想到,这么件小事,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叹息良久,骆养性对夫人嘱咐道:“夫人,我对不起你。这一劫,我怕是逃不过了。再看两天,若是实在难以挽回,我就自裁了,这样说不定骆家还不会被牵连太深。以后这个家就拜托夫人操持了。”
骆夫人闻言,吓得花容失色:“夫君也太悲观了,哪里就到这一步了。不就是陛下要秘密处决两个言官嘛,您又没真的去杀,至于非要您的性命?”
骆养性无奈地摇摇头:“妇人之见,当今万岁,你不懂。那些文官,什么尚书、督师,都是说死就死。我区区一武将,你觉得死起来很难吗。
再说咱们家,曾祖父、父亲都执掌过锦衣卫。他们贪过没有,收过贿赂没有?我贪过没有,收过贿赂没有?
有人要借机整倒我,只需借助密旨泄漏一事,把我扔进诏狱,然后那些贪污受贿之事随便一查,就够定我死罪了。”
“那夫君再找权贵求一求啊,说不定事情还能挽回?”
“还求谁,能求的都求过了。厂卫嘛,皇帝的狗,人人喊打。按说我是皇帝的狗,别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现在好了,不知怎么弄的,我就人厌狗弃、人人喊打了。
我提前告诉你,若是皇帝下旨将我逮入诏狱,那我就当场自尽,没办法再与夫人诀别了。”
骆夫人闻言,滚下泪来:“哪里就到这一步了,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夫君被下狱,也要咬牙撑下去啊。不到下旨砍头,都可能有转机的。”
骆养性坚定地摇摇头:“我这人,贪财好色,软弱无能,还特别怕死。这都没错,但我宁可自杀,也绝不进诏狱。
我们骆家四代,有三个人执掌锦衣卫。这锦衣卫掌着掌着,把我自己掌进北镇抚司诏狱里去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丢不起这个人,祖宗更丢不起这个人。
我宁可自裁,一了百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去铺床吧,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晚团聚了。”
骆夫人咬咬牙:“夫君,要不要把新买的两个小妾叫来?”
骆养性闻言一愣,继而挥挥手:“叫吧,叫吧,反正已经这样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心知这可能是自己夫君人生的最后一晚了,骆夫人也不计较那么多了,破罐子破摔吧,开心就好。
……
端本宫中,朱慈炤已经下床到院子里溜达起来了。
方正化跟在后面禀报道:“殿下,奴婢已经跟二王公说了,咱们明天去锦衣卫挑选侍卫。二王公让奴婢转告,明天一早,皇爷要先召见太子、定王和您。
见过皇爷,二王公再跟我们一起去锦衣卫。”
朱慈炤点点头:“下了这好几天雨,空气清新,秋风凉爽。端本宫的菊花开的真好,趁着人少,咱们好好赏赏。”
方正化赞道:“如今宫中,也就殿下有如此闲情逸致了吧。”
“咱已经闹过了啊,又不能天天闹,一时半会轮不着咱们了。前几天别人看咱们的笑话,接下来换咱们看他们笑话了。
你就看吧,两年之内,父皇、皇后、懿安皇后、太子、定王,都有的是要哭的时候。”
方正化有些不解:“一两个人哭也就罢了,为何这么多人都要哭?”
“北京守不住了,大明要亡了,能不哭吗。你就看最近一个月,雨水这么足,我估计吧,开封那边把黄河挖开,往护城河里一灌,万事皆休。
开封一没,中原的局势就彻底崩掉了。清军再趁机入关,熬不过去了,大明撑不了两年。”
方正化更加不解:“殿下,那您为什么不急?”
朱慈炤无所谓地摊摊手:“关我什么事,大明的兴亡,要皇帝、皇后、储君负责。我不能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吧。
我是个藩王,只要守住我的汉中不丢就可以了。”
“殿下,常言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大明若亡,您又如何能守得住汉中?”
“你到时跟我去汉中实地看看就知道了,汉中四面都是山。汉中的‘中’是怎么来的,就是因为被群山围在了中间。
汉中跟西安之间,有连绵二百多里的群山。二百多里指的是直线,直线你懂吧?如果考虑到翻山越岭,爬上爬下,你可能要走接近四百里路程。
我五万人守汉中,把住关隘,以逸待劳,你就想想吧,敌军得多少人才能打进来。”
方正化抬上杠了:“以前干爹还教奴婢读过兵书,奴婢也懂些皮毛。若是敌人十万大军来袭,五万人在汉中,也就堪堪够据守关隘。毕竟四面那么多关口,都得分兵把守。
而敌人只需集中兵力,攻击一条路线即可。
再说了,仓促之间,殿下哪里来的五万精兵。那可得是精兵才行,硬凑的乌合之众只会一触即溃。
更何况,即使有五万精兵,还需要至少同样数量的辅兵,还有天量的粮草、铠甲、饷银。
不是奴婢看不起殿下,这些钱粮该如何筹措。
即便有五万精兵和足够的钱粮,您能调兵遣将,如臂使指吗?”
朱慈炤笑道:“没想到大伴还颇有些见识,我说的东西能不能实现,两三年内便可验证。你既然不信,我们可以打个赌。
我若输了,那也意味着大明完全没救了,我给你黄金千两,你去安安稳稳当个富家翁吧。
我若赢了,要求也不多,你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干就行。”
方正化闻言,立即跪了下来:”殿下为何如此看奴婢,奴婢本就死心塌地跟着殿下,又何用打赌。”
“起来起来,我就随口一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知道你忠义,但是咱们相处日浅,我对你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恩遇。所以就算真遇到危机,我也不会让你为我卖命的。
人家文臣都说了,自己食君之禄,世受天恩,所以才会报国殉节。
反过来说,你没受过那么大的恩遇,就没必要卖命。
如果现在就让你去卖命,我自己都觉得理亏。咱是要脸的人,不能干这种缺德事。”
方正化又被自家殿下的这套歪理说懵了。
方正化忽然一拍脑门:“哎呀,奴婢忘了,今天去见二王公时,路上还打听到件事情。
锦衣卫的骆养性挨了言官弹劾了,说是皇爷下密旨,让他杀掉诏狱里关着的两个言官。
偏偏事情被骆养性泄漏出去了,这下好了,言官们纷纷上书,扬言非要弄死骆养性不可。”
朱慈炤闻言,连连称奇:“啧啧,骆养性这个大糊涂蛋,才五天时间,密旨的事就被他整得人尽皆知,真是个作死小能手。”
方正化又懵了:“五天时间?奴婢都没打听到皇爷什么时候下的密旨,难道殿下您早就知道这事?”
无形之中,又被朱慈炤装到了。看着方正化一脸惊诧的表情,朱慈炤心中有些小得意。
如何筛选心腹,如何培养死忠,这到哪都是个大难题。
骆养性这事,就是崇祯搬石头砸自己脚的又一典型。
朱慈炤故意泄露些自己的实力给方正化,也是小小的测试。如果方正化守口如瓶,那自然最好。如果方正化往外泄漏,那就赶紧换人,及时止损。
方正化还在震惊于自家殿下的情报能力之强,这种事情,那么早就知道,至少得有司礼监秉笔一级的大太监通风报信才行。
甚至普通的司礼监秉笔都不大够格。
朱慈炤拍拍方正化肩膀:“走了走了,虽说端本宫里只剩咱俩了,但长时间在院子中间站着看花,也有点突兀。回去吃饭睡觉,明天我带你去收服骆大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