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他以外,值房里其他的翰林,全都跪在原地,瑟瑟发抖,像是被打湿的鹌鹑。
明慕只一示意,阚英立刻喊来侍卫将此人拖走,立时便要剥去官服,永不再录。
那人像是疯了,立刻挣扎,破罐子破摔道:“陛下!你敢说你录取西宁府的人,没有一点私心?”
“会试传承已久,偏偏今年出了这样大的乱子,没录取的都是西宁府的人;百年一见的三元来自西宁府;就连陛下的教书大计,也划入了西宁府——”
“难道别府之人不是陛下的子民吗?!”
本朝不以言罪人,对文人官员较为宽容。此时对方拼死说了这番话,就算今天被剥夺官职,举家不用,也能为自己博个好名声:
看看,是帝王无德,才叫这样一位好官离开!
开国之初,由于太祖性情刚直,没人敢以此博名。但先帝开始,昏聩无道,不愿意叫“俗人俗事”影响他的修行,朝中慢慢多了以上疏先帝为荣的风气。
敢于直疏帝王,仿佛就是好官、清官!
明慕都快被气笑了,还内涵他有私心,偏心西宁府,于是答道:“西宁府共一州九县,兵将五万,却囊括两大边防重城,防线三千里。危急时刻,王妃世子均批甲上阵,十室五空,怎么,在你眼里,看不见西宁府多年的牺牲,只瞧见朕的私心?”
“再者,千年前,孟子曾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1,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如今倒是看不起百姓,耻于为伍,天下读书人都要因为你这句话羞愤!”
少年目光锋锐,说话掷地有声,偌大翰林院内,只听得到他的声音。
而于部分浑噩度日、胆战心惊的翰林却犹如当头喝棒,叫他们明悟:下乡教书,真的有那么差?
“那都是武人——”
翰林咬死不松口,假如他能驳斥陛下,落下好名声,就算家族被他带累,也不会太过责怪,反而能给予接济。
“陛下。”阚英及时拉住明慕,不叫他冲动,只目光锐利地盯着那位翰林,问了一句,“你是本次点中的‘扫盲班’先生?”
明慕瞬间明了。
第一批点的人,大部分都是挤占西宁府名额的举人,后面虽然多了自愿报名和一些认字的宦官,但看这人如此排斥,肯定不是自愿的。
“你既清楚自己的进士身份……还如此口出狂言,真不怕朕叫天下人知晓吗?”明慕压低了声音,恨不得举着拳头邦邦揍人几拳。
他虽然和卜大人商议好了,暂时不叫此事的真相纰漏出去,不代表这群人真的能蒙混过关!
听到少年天子的这句话,那翰林的脸色忽而灰败,嘴唇翕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本以为……天子没有第一时间处罚他们,或许是将这件事掩盖过去,再不追究了。
此时,翰林脑海中蓦然闪过几个大字:秋后算账。
将人拖出去后,翰林学士小心起身,请小皇帝上座,阚英又叫人泡茶、摆放糕点、燃火炉等,缓了半天,才叫明慕消下去那口气。
阚英只比明慕大上几岁,行事风格却老辣,仿佛年轻的皮囊下住着一个几十岁的宦官,此时安抚道:“陛下莫要气坏了身子,这盛朝还得让陛下一力来扛。”
听到这话,明慕咽下了口中略带苦涩的茶水,横了他一眼:“朕哪有那么大能耐?”
阚英笑着告饶:“依奴婢看,陛下的能耐可比天还高!”
他说话全然发自内心,半点看不出搪塞的样子,明慕没忍住笑出声:“真是……”
不得不说,听好话还是很开心的!怪不得古代皇帝都喜欢佞臣。
明慕重新打起精神,叫翰林学士汇报一下编书进度。
“启禀陛下,‘语文’教材已编写完成,但‘数学’意见仍不统一。”翰林学士恭敬回答,让人呈上来两本厚薄不一的册子,“陛下请看。”
原来是在数算启蒙这卡住。
明慕先取了薄的,细细地翻看,第一眼差点叫他魂归天外:“古者量田较润长,全凭绳尺以牵量。一形虽有一般法,惟有方田法易详。若见涡斜并凹曲,直须裨补取为方。却将黍实为田积,二四除之亩法强。2”
这是古代应用题?
别说小孩子了!大人能看懂都够呛!
他快速略过整本书,几乎全都是类似的题目,涉及税收、田亩等。
看到后面,他全然没了耐心,反而一心二用地想着预算,前些天特意和户部尚书经大人商量过,朝廷包路费和一点纸笔费用,书籍成本也需计算,还有教书期间给这群人发的工资、教好的绩效奖励等……
虽然培养不了朝堂势力,但是能有名声和金钱加成,也不算亏待他们。
从周王那里抄出来足有几十万两,而推广扫盲班只需七八万两,囊括的范围足有几十个县。
总之,且看第一期的效果吧。
想完后,这本书终于翻完了,他心中大松一口气。
明慕倒是能理解这么编写的意思,或者说,现在的算学启蒙书都类似,利用生活中的例子,教导数学常识。但是让他来评价,就是不适合零基础的数学小白——小学一年级才教十位数以内的加减法呢。
几十个人紧张地看着小皇帝的表情,见他逐渐皱起眉头,心都高高地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