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二人这里。
但之前道童说了,玄微道长今日只卜一卦,谁第一个摇到,谁便可以问卜。
两人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姜澂鱼率先开口道:
“要不你去吧,我所问之事……其实就是求个心安。”
她知道叶兰蕙并不信鬼神命运之说,今日来问卦,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叶兰蕙却道:“还是你进去吧,我同玄微道长,算是有些渊源。”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份对折起来的纸笺,而后递给姜澂鱼,道:
“我本想着没抽中的话就凭这个进去,你把它交给玄微道长,他看过后,想必会愿意见我的。”
姜澂鱼接过纸笺,虽有些将信将疑,但见叶兰蕙说得笃定,又一再坚持,她也不再推辞。
“那便却之不恭了。”
姜澂鱼朝她笑笑,随后便由道童引着去了后殿。
后殿有些昏暗,只有神像桌案前供奉的长明灯依稀可见。
玄微道长双目微阖,盘坐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身前只置了一张书案,放有笔墨纸砚及卜筮工具。
听闻有脚步声渐近,他依旧未抬眸,只出声道:
“风起梧桐间,似有故人来。”
低沉的声音陡然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姜澂鱼脚步微顿,呼吸也随之一滞。
“道长未曾回头,怎知我是故人?”
话音落下许久,玄微道长依旧八风不动,两人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最终还是姜澂鱼先有所动作,她上前一步,见礼道:
“小女荣国公府姜澂鱼,见过道长。”
玄微道长依旧未曾抬头,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贫道卜卦,一人,一生,一卦。多年前贫道曾受荣国公所托,卜算过姜二姑娘的命诗,所以今日,女君怕是要败兴而归了。”
命诗,即命格之诗,蕴含着每个人的命运,轻易不可泄露,因此只有本人或者至亲亲自到场,并给出生辰八字,才能够占卜。
玄微道长很久之前便立下规矩:若本人亲至可以得到命诗的全部,若至亲代问则只能给出命诗的上半阙或是下半阙。且命诗不可传阅他人,若是泄露了天机,影响了后续的运势,后果自担。
当年玄微道长也曾为萧妤卜算过命格,她的命诗是从玄微道长手中亲自拿到的,只有短短十六个字。
“六亲缘薄,苦极生荣,凤瞳凤颈,良缘天成。”
她回顾过往的一生,确实如命诗中所说。
少时便父母兄弟皆亡,当得上一句“六亲缘薄”;
在最潦倒时被赐婚中宫嫡子,也算是“苦极生荣”;
“凤瞳凤颈”,是说她有凤凰命格,她死后也的确被追封了皇后;
至于“良缘天成”,她同陆廷渊婚后和美,又无妾室庶子纷扰,姑且也算得上一段良缘。
姜澂鱼心里暗自感叹玄微道长卦辞之精妙,真是字字不差啊。
当年她拿到这首命诗的时候,也很是激动,因为诗中明示了,她是凤命。
但是成为皇后并不只有一种方式,册封、追封、晋升,都是封后的途径。命诗只说了她会是皇后,却没说会是通过何种方式。
原来,是追封啊。
她嘴角勾起了一抹无声的惨笑,身形被微弱的烛火照得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耳边又响起方才玄微道长说的话,姜澂鱼的父亲荣国公曾托他为女儿批过命诗。
在姜澂鱼的命诗里,也会蕴藏着她这位外来者的命运吗?
“道长虽有言在先,可这趟我也不想白来。既然道长曾为我卜算过,我想知道,我的命诗为何?道长当年给我父的,又是哪一部分?”
玄微道长闻言,终于缓缓睁开了微阖的双眼。他长叹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笔,写下了四行字。
笔落,才终于从蒲团上缓缓站起,转身与姜澂鱼对面而立。
借着烛光,可以看清这位玄微道长长须皆白,头戴芙蓉冠,身披鹤氅,鹤发松姿,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之态。
他再次微叹一声,而后将手中的纸递给了姜澂鱼,目光渐深,仿佛在看她,又仿佛不是在看她。
纸上字迹未干,有墨微微洇出,只见上面写着:
游鱼从水,往渡得船。
澧泉为饮,梧木为栖。
有萧之后,将育于姜。[注1]
鸾凤归位,所愿必遂。
有萧之后,将育于姜!
——是说她萧妤,将重生在姜家吗?!
空旷的后殿顿时落针可闻,只有她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响彻在这方天地间。
荣国公当年或许没有拿到后半阙,但眼前的玄微道长,却从一开始就是知晓的!
在他面前,她早已是没有秘密可言。
姜澂鱼僵立在原地,瞳孔紧缩,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起来,拿着纸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玄微道长一开始口中所说的故人,其实是她,萧妤!
她抬眸,眼神如出鞘利剑,直直望向季玄微!
玄微道长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依旧眉眼淡然,并没有因她的眼神冒犯而感到不悦。
“女君不必忧心,当年荣国公只拿到了前半段。”
闻言,姜澂鱼攥紧的手才稍微松弛了些,松开时手中的纸张都被她攥得发皱。
她走到神像前,将手中皱巴的纸张抻平,而后伸向案前常年供着的灯烛,蹭得一下,火苗瞬间将这张薄纸吞噬,连同纸上的秘密一并消失殆尽。
“道长之前说,命诗只给本人或者至亲知晓,是也不是?”
“是。”